[衍生] [BTS/糖南]Undoing

看板BB-Love (Boy's Love)作者 (霜)時間3年前 (2020/06/07 03:10), 3年前編輯推噓8(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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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南,主唱糖&博士生俊 .分手復合,全文約3.5w字 .未成年身體關係描寫有慎入 .前七回搬運+完結篇新增 《Undoing》 那裡不是真正的樂園,因為那裡有生長著禁果的樹。 (一)   「是……南俊嗎?」   金南俊抬起頭來,卻立刻怔在了座位上,摘耳機的手頓在了耳邊,咖啡廳裡頭的嘈雜 紛鬧立刻從縫隙裡溜進了耳廓。   那人站在他面前,平靜地望著他,薄唇的弧度是他熟悉的那種似笑非笑,手上還端著 一個托盤,上面擺著起司蛋糕和一個還在冒煙的馬克杯。   他張了張唇,忽然覺得喉嚨被哽住,半晌幾個字才滾落。   「……玧其哥。」   久違了。這幾個字。   閔玧其在聽見他的回應後微笑又深了點兒。他放下了托盤──金南俊不著痕跡地蹙了 蹙眉──然後笑道:「我還擔心我認錯了。好久不見,南俊。」   「嗯,好久不見。」他僵硬地附和道,手指撥弄著桌上紙張的頁緣。那人喊他名字的 口氣和以前一模一樣,叫他無所適從。   閔玧其像沒意識到他的尷尬:「沒想到會在這兒遇到你……幾年了?」   「……七年。」金南俊低聲答道。   對方輕笑起來:「那真的好久了,你算得真清楚。」   這話一出口,金南俊立刻明白自己失言了。閔玧其那是相熟的口氣,和過去別無二致 ,像過去他消失的這七年不曾存在一樣,他才不小心就答了出來。   他感覺渾身不自在,正要開口,閔玧其卻先拉開了他對面的椅子:「你還是喜歡喝美 式……我能坐這兒嗎?」   「店裡頭……」金南俊遲疑道。   「那麼不想和我坐一塊兒嗎?」閔玧其打斷他,問。   是挺不想的。他忖道,可看著閔玧其的眼又說不出口。「我要讀論文。」最後他有些 無力地道。   「你讀吧,我不會打擾你的。」閔玧其說。這男人還是這麼不請自來,像是七年前忽 然闖進他的生命裡一樣。   金南俊找不出拒絕的理由,只得點點頭,看著閔玧其在眼前坐下,從背包裡頭撈出了 手機,泰然自若。   金南俊看不明白閔玧其在想什麼。在咖啡廳偶遇失聯七年的前男友,他的反應居然是 主動和他坐同一桌。嚴格說起來,他似乎也沒有真正理解過閔玧其,他曾經以為有,但事 實上並非如此。   他拿起了桌上厚重的論文,眼神越過了紙張的邊緣打量著對桌的人。閔玧其正在刷 Twitter,纖長手指在螢幕上滑動,嘴角還帶著輕快的微笑。他似乎確實沒有打算打擾自 己讀論文。   和七年前比起來,除了髮色以外,閔玧其其實沒什麼變。他們交往那時閔玧其還染著 紅棕,現在則漂成了細緻的奶白色,可這髮色還是襯他。他的肌膚白得驚人,在咖啡店窗 邊的陽光裡像透明似的,垂下眼時眼角的弧度和記憶中一模一樣,耳環的式樣也沒有改變 ,仍是銀色的環;他猜不出閔玧其是戴著這耳環戴了七年還是中間換過新的,但若這是當 年那一只,那他顯然將這耳環保養得很好,丁點鏽蝕的痕跡也沒有。   金南俊搖搖頭,伸手端起眼前的杯子,讓閔玧其的臉孔在白煙之中模糊。他強迫自己 去看那一行行艱澀的英文,然而平時讀起來稀鬆平常的內容此時卻全部扭曲得一團混亂。   果然閔玧其只要出現在他的生命裡,他的一切都會失控,腎上腺素,呼吸頻率,心跳 ,思考,邏輯,語言,人生,一切。金南俊想問的問題太多了:為什麼哥會在這兒?為什 麼要過來和自己搭話?這七年裡頭哥又去了哪兒?都在做些什麼?   還有,七年前,哥為什麼要分手?   和閔玧其交往那陣子,他倆過得挺瘋。   他該怎麼形容閔玧其?他想過無數次這個問題。那人是一把燃燒的艷火,是群飛過境 的候鳥,是遠處大洋上孤飛的蝶,是生命中一場不可違抗的風暴,把他的人生搞得一團亂 。   那時候的金南俊還是普通的高中生,高三升學的壓力迫在眉睫。天生的高智商加上迫 切的努力,即便讀的是拔尖的學校,他成績仍穩當地名列前茅。老師看好他,父母指望他 ,同學崇拜他,身邊人給他的全是希冀,全都掐著他喉嚨叫他別妄圖呼吸。而閔玧其的出 現太過宿命,在他喘不過氣時溫柔地餵給他氧氣,再一滴一點地抽換成一氧化碳。   金南俊做了十八年的乖孩子:七點起床,八點到校,五點離校,六點的補習班,週三 英文週四數學,然後十點下課,回到家讀書,隔天再一次。日復一日,瑣碎又無趣。閔玧 其就這樣打碎了他生活的循環闖了進來。   那時候的閔玧其也還在讀大學,但比一般的大學生不羈得多。他玩樂團,染髮打耳洞 ,抽菸又喝酒,整個人自帶的慵懶放蕩輕易地俘獲了一個經年的乖巧優等生的心。金南俊 的世界太小,太新,太脆弱,太多東西空有名字,丁點刺激便能勾起他的反應,遑論閔玧 其這樣的人,簡直眩目得過分。   閔玧其當時在外頭租了間shared room——和樂團的團員合租的——沒補習的日子裡 ,金南俊下了課就往那兒跑。他對父母說是去圖書館自習,父母也就放任他去了,多年優 等生的形象成了最好的掩護。團員們都見怪不怪,見面還會招呼他。   「呀,閔玧其的小男友來了。」他們笑鬧成一團,一邊往房間裡頭嚷嚷,等閔玧其出 來給他們一人一個白眼。   他會在shared room的客廳寫作業和讀書,聽另一邊閔玧其和其他團員們哼哼唱唱討 論新歌,吉他刷過一個又一個和弦,指尖敲出來全是節拍。他喜歡看閔玧其創作,咬著筆 尖思考,然後往白紙上塗塗寫寫,在發現他盯著出神的時候分神給他一個笑容。   他有時候會留下來過夜。閔玧其會把他壓在臥室裡那張老舊得快散架的床上,一邊吻 他一邊進入他。天知道這哥明明長著一張漂亮乖巧皮相在床上怎麼能那麼會玩兒,放浪的 下流話不帶重樣的,天生的菸酒嗓喊名字時格外色氣,能硬生生把他一個十八歲男高中生 逼得哭出來;閔玧其還會在高潮時捏過他下顎細緻地吻他,結束後把他摟進懷裡頭一下又 一下親吻他的後背與肩膀,說些溫存的情話。   他們放肆地親吻,放肆地把迷戀與痴狂都給對方,像把音符放肆地往五線譜上塞,沒 日沒夜,每日每夜。那時候他們擁有彼此也像擁有全世界。   金南俊把一切都捧給了閔玧其;他把初戀給出去把笑容給出去把時間給出去把心給出 去把身體給出去──他把能給的一切都給出去,深怕閔玧其不想要。閔玧其是他的所有憧 憬,無論是走向他或者遠離他,全都能叫他或死或活。   年輕的瘋子。回過神來才會一無所有。   「不好意思,我們晚上有包場,今天五點半就要打烊了。」   讓金南俊從回憶裡回過神來的是店員的話語。他抬起頭來,才發現牆上的時針已經越 過了五,其他桌的客人都開始收拾了。   結果他一個字也沒讀進去,真是浪費人生。金南俊嘆口氣,把桌上最後一口涼掉的美 式喝下,接著把桌面上的紙張和筆記本都往背包裡塞。   閔玧其早收拾好了東西,坐在對面饒有興致地看著他,那眼神讓他感覺極度不自在。   這哥到底什麼時候要走?他暗忖道,把耳機線繞了繞塞進口袋裡,接著拎起背包起身 。此時閔玧其也跟著站了起來。   「玧其哥、」金南俊有些焦慮地低聲喚。   「你接著要去哪?」閔玧其沒理他。   「……回家。」   閔玧其點點頭,往咖啡廳的門口走:「我送你吧。」   太失敗了。金南俊挫敗地摀住臉,跟在閔玧其身後出了咖啡廳。他剛才有上千個時機 、上萬個理由可以拒絕閔玧其──不,也不需要那麼多,只要他表態自己不願意和閔玧其 一塊兒走就夠了──可他做不到。   基於某些幼稚又愚蠢又說不清道不明的理由,金南俊到了七年後的今天,還是拒絕不 了閔玧其。   一推開咖啡廳的門,伴隨著門口清脆風鈴聲而來的是有些刺眼的陽光。傍晚西斜的太 陽把天邊燒得一片火紅,閔玧其佇立在那道光中等他,奶白的髮梢和肌膚都染上一層薄薄 的夕色。   久違了。金南俊不由地出神。曾經,曾經,他們也有過這麼一段時間,閔玧其會來他 的高中接他放學。那時候閔玧其也會在傍晚的夕陽裡,慵懶地倚在校門邊,在他走出校門 時衝他勾起一個笑,比陽光還要晃眼。   閔玧其當然不知道他腦內那些感傷的小劇場。他只是手指了指方向,轉過身說:「走 吧。」   「哥沒別的事要忙嗎?」金南俊追了上去,問。   他出口才發現這話有些衝,但閔玧其似乎毫不在意,手插在口袋裡頭,步伐和口氣一 樣輕快:「閒得很,今天我放假。」   金南俊「哦」了一聲,接著他們便陷入了一片沉默。大概是無話可講了,他們只是一 前一後地走著,閔玧其走在前面,而金南俊跟在後頭,兩人各自懷揣著心思,在熙來攘往 的匆忙行人裡也不顯得奇怪。誰會知道兩個走在一塊兒的男人七年前是情人。   半晌,是閔玧其先開的口:「南俊啊。」   「嗯?」金南俊抬起眼來。   「現在在做些什麼呢?」閔玧其用一種隨意的口吻問。   金南俊遲疑了一下:「在讀博士班了,跟著老師做研究。」   「怪不得剛剛在讀那些東西。哪兒的啊?」   「……S大。」   金南俊從他身後看不見表情,但他確定閔玧其又笑了:「不愧是我們南俊。」   我們南俊。金南俊在心裡頭把這幾個字翻來覆去,感覺像有什麼堵著喉嚨讓他呼吸困 難。那口氣太過親暱,親暱得叫他發慌。   他有些倉皇地轉移了話題:「哥呢?現在在做什麼?」   「我嗎?還在搞樂團啊,還有在酒吧裡駐唱。但比以前穩定多了。」   講到這裡閔玧其放慢了腳步,兩人逐漸成為並肩。他們現在步伐一致,同一隻腳跨出 的每一步節奏都相同,營造了一種默契十足的假象。   「玧其哥堅持下來了啊。真好。」金南俊說,不大確定自己是否言不由衷。   真好。不,不好。金南俊混亂地想。他和閔玧其一直都是兩個世界的人,七年前是, 現在也是。他從一個困在二米高圍牆裡頭的高中生,變成了一個困在實驗室裡頭的研究者 ,自始至終都把自己困在方寸囹圄之間。他和閔玧其這種自由的人是不一樣的。   「有機會再細說吧。」閔玧其漫不經心地道。他突然頓住了腳步,而金南俊險些撞了 上去。   他遲疑地抬眼,卻先撞上了閔玧其的視線。   ──太近了。金南俊後知後覺地意識過來,忽然感覺心跳失控得嚇人,像要撞碎肋骨 。他們之間距離不到三十公分,鞋尖對著鞋尖而視線對著視線,而閔玧其的眼神此刻利得 像隻鷹隼。   「哥……?」他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閔玧其站在傍晚的陽光裡,城市的風吹亂了他的髮,而他整個人披著一層火燒般的夕 色,輪廓都被光線給吞噬,刺目得像多看一會便要灼傷雙眼。   閔玧其沉默一下,然後對他笑了起來。   「南俊,你願意和我復合嗎?」   這個男人攜著風暴回來,準備將他的人生重新搞得一團亂。 (二)   和金南俊相遇是在一個雨天。   那算得上是心血來潮,閔玧其那天拎著把舊吉他,隻身一人去了市中心的某條地下道 ,站在路邊就開始自彈自唱。   雖然位於市中心,但並不是那種有著各式商店、人潮川流不息的地下街;那只是一條 方便大家穿越十字路口的地下通道罷了,除了裂了縫的磁磚階梯與明滅不定的日光燈與通 風不良的空氣以外什麼也沒有。   那些坐在市中心玻璃帷幕大樓裡的矜貴的白領人士平素是不會走這兒的,這裡的聽眾 只會有瘋子、乞丐、以及蜘蛛——蜘蛛是最為忠實的那一批,畢竟他們逃不遠。   所幸閔玧其本也就沒打算唱給誰聽。雖然他把自己的吉他袋打開來,放在自己前方, 像個街頭藝人,但他完全沒預期要得到任何錢或其他東西;這年頭還有誰會在這種破舊又 會漏水的地下道,花上自己雖然對世界沒什麼貢獻、但仍寶貴無比的幾分鐘去聽一個小鬼 唱歌。   於是閔玧其坦然地在經年失修、牆壁龜裂並漏著水、彌漫著淡淡霉味的地下道裡自顧 自唱著歌。經過的人確實極少,他們都倉促地快步而過,沒有人為他停駐。   閔玧其會注意到下雨還是因為地下道的行人在某個時間點增加了:每個人的裙襬或褲 腳都被打濕了,滿臉厭煩或面無表情,手上拎著滴著水珠的直傘或摺疊傘。他們快步地通 過閔玧其和他的吉他袋前,往左或者往右,世界是黑色和白色和灰色。   就在這群人裡,有個男孩停了下來。   男孩有一頭乖巧的黑髮,身材高挑頎長,即使穿的是普通學校制服仍穿出了別樣的氣 質;閔玧其認得出來,那是市內頂尖高中的制服,白襯衫灰色西裝褲,襯衫還好好紮進了 長褲裡頭,但現在都濕得差不多了,浮貼在小臂上隱約透出下方的肌色,一看就知道他沒 帶傘。   男孩盯著他看,眉毛嘴角沒有什麼弧度,眼底卻浮著某種饑渴。閔玧其知道那是被挑 起了興趣的眼神。他看著男孩在原地站了一會,然後緩緩地往後退到了對面的牆邊,把書 包隨意地扔在地下道滿是灰塵的磁磚地上,安靜地聽起了他唱歌。   閔玧其沒再多看他,逕自唱了下去。他們之間存在著一種奇妙而不為人知的平衡,像 是一個只有他和那個男孩共同知曉的秘密,就只存在這個時空裡:這個下午,這場雨,這 條年久失修的破舊地下道,兩個人間這三米不到的距離。   無數行人從他們之間穿過,但閔玧其知道男孩的視線一直在他身上,也相信男孩知道 自己現在在唱些什麼。   當閔玧其終於厭倦地放下了吉他開始收拾時,對面的男孩先是怔了一下,然後也從地 上拎起了背包,那眼神看上去是有些失落的,像個玩具突然被大人拿走的孩子。   閔玧其見狀忍俊不住地笑了出來。男孩抬起頭來,有些吃驚地看他。   「喂,聽了那麼久,該給點表示吧?」他說,忍不住用上了戲謔的口氣。其實後來閔 玧其再回想起這件事,他也不曉得自己究竟希望對方做些什麼,也許僅僅是希望和男孩說 點話而已。   但男孩大概是誤會了什麼,飛快地瞥了一眼地上的吉他袋,然後從背包裡掏出了錢包 來。「我身上好像沒錢了……」他低聲說,一邊在錢包裡面翻看。閔玧其順著他的視線看 進去,真的只有幾個硬幣。   太老實了吧,這孩子。閔玧其忍不住想笑,但他按耐住了,面上硬是端起了有些不耐 煩的表情,「那你就這樣白聽我唱歌?」   閔玧其也知道自己這樣看起來很像勒索高中生的不良少年,但想知道對方反應的好奇 心此刻佔了上風,在大腦耀武揚威地高舉勝利旗幟。   男孩再次出乎他的意料。他先是忖了會,突然在背包裡頭翻找起來,半晌後他拿出了 個東西,遞到閔玧其的面前。   ──那是枝棒棒糖。閔玧其瞠大了眼,愣愣地接了下來。男孩認真地道:「先給你這 個墊著。明天你還會來嗎?」   閔玧其幾乎是要放聲大笑了。可他不行。他眼尖地看見男孩還半開的錢包裡頭零散地 躺著幾張卡片,他猝不及防伸手抽出了其中一張。   那是學生證。他運氣可真好。閔玧其看著上面的名字唸出來:「N高的金南俊……你 叫金南俊啊?證件照拍得還挺好看的。」   「喂,你要做什……」   叫金南俊的男孩焦慮地伸手,想把學生證拿回來,閔玧其卻在他碰到之前把那張薄薄 的卡片塞進了口袋。金南俊還高他一些,玩「你拿不到」的把戲是絕不可能的,但閔玧其 篤定他不會從人口袋拿東西。   果然,金南俊在看到他把學生證收進口袋的一瞬間,動作立刻僵住了。閔玧其衝他揚 起一個漫不經心的笑容:「我明天還會來這兒,錢就不用了,請我吃晚餐吧。這學生證就 先放我這兒抵押了。」   金南俊壓根兒不需要隨他起舞。他可以動手搶回卡片,可以說要報警,可以乾脆放棄 那張學生證再去申請一張,他有無數種無視閔玧其的方法,可閔玧其就是想賭賭看,金南 俊願意再和他見面的可能。   金南俊遲疑了一下。閔玧其竟久違地感覺到了一種緊張與興奮的戰慄,像他第一次在 舞台上握住麥克風。原來搭訕一個男孩也能讓他像個初中男生。   半晌,金南俊抬起頭來:「你叫什麼名字?」   閔玧其聳聳肩:「Suga。你可以叫我Suga。」   「居然不是本名啊……也太不公平了吧?」金南俊有些懊惱地說,然後兀自笑了起來 :「好,那明天五點,我們在這裡見。」   ──金南俊笑起來的那一瞬間,閔玧其居然生出了一種想為他寫一首歌的衝動。   原來他有酒窩,這樣一個高挑纖瘦的男孩居然是有酒窩的,笑起來太乖太甜太漂亮, 太具迷惑性也太叫人驚艷,直到金南俊和他說了「明天見」並且往有著地下道出口的彼端 走去時,閔玧其仍忍不住一直望著他的背影。   直到對金南俊的身影終於消失在他的視線裡,閔玧其才慢慢地背起了自己的舊吉他, 往地下道的另一頭走。走到半途時,他想起了那枝棒棒糖。於是他拆開了糖果的包裝,塞 進了嘴裡。   青蘋果味兒。酸得要命。閔玧其不大有耐心地咬碎了半天都不見變小的棒棒糖,想, 今天賺的大概比他原先想像的多太多。   他們花了一個月的時間曖昧,一個月後他在一條小巷裡吻了金南俊,沒有鮮花沒有月 亮沒有禮物。他告訴了金南俊自己的本名是閔玧其。   交往之後,閔玧其才發現金南俊表面上雖然乖得要命,骨子裡卻有放縱的基因,瘋起 來連閔玧其都要讓他三分。那時候他們做遍了所有傻事。   金南俊喜歡咬閔玧其的耳朵,特別在他作曲的時候。閔玧其會瞪回去,可金南俊從來 沒怕過他,只是衝著他笑,笑得純真甜美又猖狂,眼睛會彎起來,酒窩深深地陷進柔軟的 雙頰。   「……小瘋子。」閔玧其總會妥協,然後用力按著他後腦兇猛地吻上去。   做愛的時候,他喜歡吻金南俊的側頸,有時候不自覺會咬下去;男孩有著天鵝似的頸 子,像隨時要為愛摧折,閔玧其熱衷於在上頭留下星星點點的痕跡,畢竟太美麗的東西若 是過分無暇,是要招人惦記的。   他們花了大把的時間膩在一塊兒,就在和團員合租的那間老舊shared room窄小的臥 室裡,一起抽同一根菸看同一部片喝同一罐啤酒,作曲寫詞唸詩,擁抱接吻上床。   那時的情感真的是輕飄飄的又柔軟的,可偏偏又是擢筋割骨一般暴力的。和金南俊在 一塊兒時,閔玧其才恍惚間領略了這件事。迷戀這事兒太輕易太無暇也太放肆,萬一懵懵 懂懂真生出點愛意來,便叫人恐懼得想逃。   閔玧其一回到工作室,就先看到了躺在他沙發上看雜誌的金碩珍。他沒好氣地把剛買 回來的一袋東西往他身上丟:「別老是亂躺我沙發。」   「買回來就是大家公用的啊。」即使被砸了東西金碩珍也不惱,只是從沙發上坐起身 來,饒有興致地看他:「哇,我們的主唱今天火氣很大喔?發生什麼事了?」   閔玧其把自己摔進了沙發裡,不發一語。   金碩珍撈起了塑膠袋,從裡頭翻出了兩罐啤酒:「閔玧其你心情是不是真的很差啊, 還要我陪你喝?」   閔玧其劈手拿回他手上的罐子:「謝謝喔,我自己要喝的。」   「不然這樣,給哥一罐,哥給你開導一下。」金碩珍立刻嚴肅起來,坐到了閔玧其身 邊,儼然一副知心大哥哥的模樣:「到底發生了什麼?」   閔玧其給了他一個白眼,然後把一罐拋回去給他,接著低頭拉開了自己手上那罐的拉 環。他仰頭灌了兩口,才輕聲道:「我今天去和他說話了。」   金碩珍下意識地坐直了身子。「你是指七年前那個……叫什麼?南俊?」   「他叫金南俊。別喊那麼親密。」   金碩珍不置可否地聳聳肩:「然後呢?」   閔玧其垂著眼,漂亮的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肩膀繃得死緊,半天才吐出一句:「… …他逃跑了。」   「你是指什麼?你一和他講話他就跑了?」   「也不是。我們在咖啡廳裡坐了一下午,打烊之後我說要送他回家,路上聊了一會天 ……然後我問他,願不願意和我復合。」   金碩珍剛打開啤酒,此刻動作頓了一頓,才低頭啜了一口液體表面浮起的泡沫,「你 動作真快……他嚇著了吧。」   閔玧其搖搖頭:「他先退後了兩步,然後轉身就跑掉了。」   金碩珍思考了一下:「好像也滿正常的,你們畢竟七年沒見了,突然問他要不要復合 也許有點……」   「不,不是。」閔玧其面無表情,聲音卻少見地發著顫,「南俊的表情很錯愕,好像 我賞了他一巴掌。」   金碩珍忽地感覺不妙:「玧其啊……」   而閔玧其輕巧地打斷了他,「那是看陌生人的表情啊,哥。我瞭解他,我都知道的。 」   金碩珍不再說話了。他也向後倒進了沙發裡,無言地喝了兩口啤酒。   「我真的從來不知道時間是這麼可怕的東西。」閔玧其喃喃道。在金南俊豪不遲疑地 說出「七年」時,他一度是滿懷希望的。也許,也許,金南俊真的和他一樣,一天又一天 地算著。   天知道要他裝作游刃有餘的模樣有多難。金南俊不知道,或許甚至永遠也不會知道, 他到底花了多少力氣在克制自己。不可以說出自己有多想他,不可以擁抱他,不可以吻他 。   閔玧其瞭解金南俊,甚至可以說是太過瞭解。他知道的,金南俊曾經眼裡只有他,大 抵是雛鳥情結之類的東西吧,反正他們當時夠年輕也夠瘋,自由或迷戀都能被定義為信仰 。而現在,金南俊的眼裡,沒有恨,沒有愛,什麼也沒有。   那個在昏暗又破舊的灰色地下道裡,酒窩甜美得令他暈眩的男孩,很可能永遠不會再 屬於他了。   閔玧其晃了晃酒瓶,裡頭的液體剩沒太多,發出了清亮的晃蕩聲。他一口乾掉,然後 把易開罐無力地扔在了工作室對面的牆上。金碩珍張了張嘴,像想說些什麼,最終卻還是 把話嚥了回去。   「哥,我當初是不是……」閔玧其垂下頭,嗓子發著啞:「做出了一個無法挽回的決 定?」 (三)   外面在下雨。   金南俊穿著一身蒼白高中制服,站在高中教學樓的門口,看著屋簷外頭的滂沱大雨, 每一滴雨打到樹梢的葉子上時,枯槁孱弱的枝枒都幾乎像要被折斷。   大概是放學時間,一個又一個同學經過他的身邊,往校門口走去。金南俊聽不見他們 說話的聲音,也看不清他們的臉,全世界像是只剩下眼前這場雨,無論視覺和聽覺都像隔 著一層被雨水奔騰的玻璃窗一般模糊;可他知道他們在笑,每個人都在笑,或者勾著唇笑 或者咧著嘴笑或者露出牙笑,笑得讓他惶恐不安,幾乎用盡全身力氣才能克制自己不要顫 抖。   忽然,一個女孩在他身邊停了下來。女孩也穿著高中制服,留著一頭黑色長髮,上頭 還別著髮卡;她個子嬌小,應該不超過一米五,金南俊要低下頭來才能和她對上眼──儘 管她的臉也模糊不清。   女孩緊張地攪著手指,聲音細如蚊蚋,幾乎要消失在雨聲裡:金南俊學長沒帶傘嗎?   金南俊愣了一下,腦內忽地出現了一個明確的念頭:他確實沒有雨傘。於是他點點頭 ,「嗯,我沒帶傘。」   女孩的語調忽然拔高了些:那、學長要和我一起撐嗎?她一邊說著一邊不知道從哪兒 變出了一把透明直傘,用雙手遞到他眼前。   金南俊遲疑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雨傘,正要伸手接下時,一個慵懶的聲音從身後傳 來:「南俊。」   他回過身去,卻看見了閔玧其。他撐著一把黑傘,平靜地佇立在往校門口移動的人群 裡,嘴角的弧度似笑非笑,一頭染著紅棕的頭髮扎眼得不得了。在這個讓他幾欲作嘔的灰 敗世界裡,閔玧其是他唯一看得清臉孔的人。   閔玧其笑了一笑,朝他走了過來,一步又一步,逆著人潮卻腳步平穩。「玧其哥。」 金南俊輕喚,沒來由地顫抖。閔玧其走進了屋簷下,把傘收了起來,水珠沿著傘骨滑落, 落在地上濺起一朵花來。   金南俊想往後退,腳卻像在水泥地上生了根。女孩站在他身邊,視線困惑地在他們倆 之間來回。   閔玧其終究是走到了他面前。「南俊啊。」他說,嘴角勾著,漂亮的臉上卻毫無笑意 。   他一把扯過金南俊的制服領口,粗暴地吻了上來──在女孩的尖叫聲裡,在像要滅世 的大雨裡,所有學生一同轉身看向他們,每個人都依舊笑容滿面。   金南俊驚醒時是早上八點。他緩緩坐起身來,還有些喘息未定。   是夢。不,也是事實。金南俊扶著額想。儘管有些穿鑿附會,但他知道自己是夢到了 過去發生的事。   那天下午其實沒有雨,他會在教學樓門口等待是因為閔玧其約好了那天放學要來接他 ;而那個女孩其實留著短髮,她是社團的一個學妹,時常受到他課業上的照顧。   以及,那天放學時,其實校門口附近已經沒有其他學生了,只剩他一個人站在屋簷下 望著天邊迷幻的暮色。學妹走到他身邊,不安地絞著手指,輕聲道:學長,我有事情想和 你說。   那時候期中考剛過,金南俊前一星期還給她當了臨時數學家教,看學妹這表情他還以 為她要來和自己報告成績,便對她溫柔地笑了一下;豈料學妹垂著頭,一個「我」字頓在 唇邊半晌,接著像用盡所有力氣一般脫口而出一句「學長,我喜歡你」。   金南俊記得自己怔在了原地。他從未想過學妹對自己懷揣著好感的可能,優等生對情 感和代數的理解不成正比,遑論他那時滿腔心思全捧給了閔玧其。   學妹繼續滔滔不絕地說著:學長我高一起就暗戀你了,每次你給我補習我都像心臟要 跳出來似的,呀其實我有時候不是真的有問題,只是想聽聽學長的聲音……諸如此類,語 速飛快像現在不說一會兒就說不出口了。   而就在金南俊不知道該作何反應時,身後卻傳來了閔玧其的聲音。南俊。他喊,口氣 輕柔慵懶又危險。金南俊回過身去看他,然後──   手機忽然響了。金南俊猛然從回憶裡驚醒過來,把手機抓過來看。那是一條簡訊,發 送人那一欄標著「鄭號錫」。   他點了開來。   ──「今天中午有空嗎?要不要見個面?」   金南俊走進餐廳時,鄭號錫已經在等他了。   鄭號錫坐在最裡邊一張四人桌靠窗的位置,一見到金南俊就笑了開來,衝他揮手。金 南俊也笑了,朝他走過去。   他坐下後鄭號錫便把菜單推到他面前,「等你點餐呢,我好餓。」   金南俊翻開那本菜單,「你沒先點啊?」   「我哪像你那麼沒良心。」鄭號錫一邊給他倒水,「決定好了沒?我讓服務生過來點 餐。」   「誰看得那麼快啦。」金南俊隨口道,又翻過一頁,久違地感受到了一種平靜。   等他們終於點好餐,鄭號錫放鬆地靠上椅背,笑著道:「我們多久沒見了?三個月? 」   「對,誰讓某人一口氣就去出差了三個月,居然還沒有紀念品?」金南俊故作抱怨道 ,但半途就忍不就笑了出來:「好吧,來談談你的美國之旅?」   和鄭號錫聊天很輕鬆,他們太過熟稔,相處起來沒有太多顧忌。他們認識很久了,從 高一時同桌起就是最親近的友人,後來他們各自上了不同的大學也一直維持著聯絡,直到 現在他成了博士生、而鄭號錫進了一間外商公司就職,他們依舊保持著每個月定期碰面的 習慣。   「那你呢?」義大利麵被送上來時,鄭號錫問,「最近過得怎麼樣?」   「還行吧,教授最近塞了幾個研究計畫給我。」金南俊拿起叉子,往盤子裡頭轉了兩 圈捲起一團麵來:「而且你知道我這學期還接了統計課助教,最近期中考剛過,改考卷改 得沒日沒夜……大一新生的考卷真的超可怕。」   「你們實驗室還是這麼操啊……」鄭號錫嘖了兩聲:「大學之後就沒看你談過戀愛啊 南俊,你該不會就這樣和你的研究交往一輩子吧。」   鄭號錫大抵是無心的,可金南俊動作仍是幾不可見地一滯。閔玧其笑的樣子猝不及防 闖入思緒裡,一下子又奪去他半分心思。他突然感覺有些食不下嚥,原先在舌尖的食物驟 然失去味道。   真要命。金南俊自嘲地想。那天在咖啡廳見過閔玧其後,現在生活中任何零星瑣碎都 能讓他想起那人來,像一個藥物成癮者,勒戒多年毫無防備又見著了海洛因。   「號錫啊。」他輕輕放下叉子,金屬餐具撞著瓷盤發出了清脆的聲響。某種告解的衝 動排山倒海地淹沒了他。   鄭號錫抬起眼來,才瞧見他臉色不大對。「怎麼了嗎……南俊?」他關心地問道。   金南俊張了張嘴,一時竟有些不知道怎麼出口。倒不是和鄭號錫解釋這事有多困難, 相反的,鄭號錫陪他度過了很多困難的時刻──包括和閔玧其分手後最難熬的那段日子。 要說他和閔玧其之間的關係,除了他們兩位當事人外沒有人比鄭號錫更清楚。   但正是這樣他才更不知從何講起。   他遲疑了一下,半晌才一字一字道:「我前天遇到玧其哥了。」   鄭號錫的表情也變了。他神色有些複雜起來。「那……他說了什麼嗎?」他小心翼翼 地問。   「他說……」金南俊輕聲答道:「他說,想和我復合。」   鄭號錫抿唇,也放下了湯匙。「你怎麼回答?」他口氣有些急促,身體微微前傾:「 答應了嗎?不會吧?」   「沒有。」金南俊搖搖頭,又補充道:「我逃跑了。」   「逃跑?」   「嗯。我不知道怎麼辦,所以轉身就……跑了。」   金南俊低聲道。甚至還記得那天閔玧其在他轉身跑開時吃驚地喊他,可他連對方的表 情都不敢看就逃了,像個兇手逃離犯罪現場,一秒都不敢多留。   「他有拿到你現在的聯絡方式嗎?」   「……沒有。」   「這樣也好。」鄭號錫重又拿起了湯匙,輕嘆口氣,「這樣就夠了南俊、你的人生已 經被他搞得夠混亂了。你這七年來都沒有再和其他人發展過關係,不是嗎?」說到這兒, 他露出一個苦笑,「我們高三那時候……你們在一起時,你真的和以前很不一樣。你對他 很著迷,他的人、他的音樂、他的一切,像在信仰一個神。」   那是實話。金南俊無從反駁,只得無言地撥弄起盤裡的義大利麵。   「那時候你活像閔玧其要你死你就能死。閔玧其簡直是你的氧氣,失去他你就會窒息 ……」鄭號錫說到這兒頓了一下,像在斟酌用字,一會才輕聲道:「可是你和家裡鬧得最 難看、最需要他的時候,他在哪裡?」   金南俊秉住了呼吸。鄭號錫說話很少這麼尖銳,更多時候,他都是溫和地微笑著的。 這不怪他,金南俊到現在也沒能忘得了在和閔玧其分手後,鄭號錫按著他肩膀、語氣顫抖 地要他振作點兒的模樣。   他遲遲回答不出什麼來。見他這模樣,鄭號錫一時也刻薄不起來,他天生不是這塊料 。他輕聲問:「南俊,你到底在想什麼?」   對啊,他在想些什麼呢?金南俊自己也困惑起來。閔玧其這個名字已經從他的生命裡 消失了整整七年,他這七年來也過得很好:考上了理想的大學,接著是碩士班,現在做著 自己喜歡的研究,生活過得平靜安穩……   但真的很好嗎?   「……我不知道。」金南俊坦承道。「我明白我應該要離他遠一些的,每次遇見玧其 哥,我的生活就會一團混亂,可是我就是做不到。我沒有辦法克制自己不去想他,也沒辦 法要求自己恨他;那天我看著他站在我眼前,我有太多問題想要問他,可是我發現我真正 想問的是,為什麼七年前要分手?」   說到這兒他頓了一下──再次揭開瘡疤畢竟不是什麼讓人舒服的事──然後緩緩地道 :「我這輩子可能,真的沒辦法再愛上什麼人了。」   鄭號錫眨了眨眼,忍不住又重重嘆了口氣,伸手揉亂了自己的頭髮。「148的智商真 的是擺著好看的嗎金南俊。」他嘀咕道,半是好笑半是無奈。   ……這不是還愛著嘛。   最後關於閔玧其的話題還是不了了之。鄭號錫只是語重心長地提醒他,要他照顧好自 己。   「再去認識一些人吧,沒有人會不喜歡南俊的。」在車站道別的時候,鄭號錫捏了捏 他的肩膀,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如果需要找人聊聊就聯絡我,我一直都在。」   鄭號錫是為數不多真的走進他生命裡的人,也是唯一一個陪著他走過那段日子的朋友 ,他對此一直心懷感激。金南俊明白鄭號錫還是擔心自己。   金南俊紊亂地思考著,直到打開自家公寓大門時才猛然驚覺沒有鎖。他把鑰匙抽出來 ,往屋裡試探性地喊:「泰亨?你在嗎?」   他沒猜錯。一個男孩從房間裡探出頭來,興奮地喊:「南俊哥你回來啦!」還笑得格 外燦爛。而另外一個人從他身後走出來,乖巧地和他打招呼:「南俊哥打擾了。」   「智旻也在啊,好久不見。」金南俊這才鬆了口氣,一邊把門給帶上。   金泰亨從房裡走了出來,「哥剛剛去哪了啊?」   「我和號錫吃飯去了。」他隨口答道,轉念一想又皺起眉來:「金泰亨我和你講過幾 次了,就算在家也要記得鎖門,而且你又忘記先和我說要過來了,再自己隨便闖進來我就 沒收你鑰匙。」   「哥──好啦不要生氣啦──」金泰亨拉長了尾音,語氣中滿是撒嬌。他天生有副漂 亮皮相,笑起來三分艷麗中自帶七分無辜,金南俊也常給他一耍賴就沒轍。   「南俊哥就不要怪泰亨了,是我臨時提議要來的。」朴智旻打了個岔,還帶著歉意的 微笑:「我和泰亨剛剛路過附近一間網路評價很好的甜點店,就買了一些想順路來找南俊 哥。」   朴智旻這樣一說金南俊就真沒脾氣了。金泰亨是他堂弟,才小他一歲,但童年時期他 們的關係不怎麼好。倒不是金南俊想排擠這小堂弟什麼的,只是金南俊打小成績優秀,兩 相比較下金泰亨自是失色許多,「多學學你南俊哥」這類話他聽到能自動過濾。   直到他們都上了大學,大抵是金家的基因天生如此,金泰亨在系上認識了朴智旻,乾 柴烈火地談起了戀愛,接著也和家裡頭出了櫃。那時候金南俊已經搬出來自己住了,和家 裡的關係也不上不下地尷尬著;出櫃的那天金泰亨大半夜跑來敲他的門,在他開門時抱了 上來,用一種快哭出來的口氣說:南俊哥,我被趕出來了,能收留我一晚嗎。   再後來,金泰亨就和家裡徹底斷了關係,和朴智旻一塊兒同居。那段日子金南俊也幫 了他們不少,後來金泰亨就和他親近了起來,連帶朴智旻也像成了他弟弟。金南俊知道自 己是不可能丟著金泰亨不管的,畢竟他看著金泰亨就像看著當年的自己──他和金泰亨確 實是相像的,唯一的差別大概是自己的父母始終無法狠下心來和他決裂,但他一直都曉得 ,他們終究沒能釋懷自己的兒子喜歡男人這件事。   「對了南俊哥,」金泰亨剛從廚房裡頭端出甜點來,想起什麼似的:「你今天晚上有 沒有空啊?」   金南俊挑起眉來,「怎麼?有事?」   「也不算。今天晚上我們大學同學的樂團要到附近的酒吧唱live,」朴智旻笑著接口 :「南俊哥要一起來嗎?」   ──再多去認識一些人吧。金南俊正要拒絕,卻突然想起了鄭號錫離開前的話。   也許吧。也許。   「聽起來滿有趣的。」金南俊緩緩地說,嘴邊勾起一個笑容:「好啊,一起去吧。」 (四)   田柾國打開休息室大門時,閔玧其正窩在角落給吉他換弦,而另一頭的金碩珍坐在沙 發上幫貝斯調音,聽到開門便先抬起頭來打了聲招呼。   「便當、先放桌上?」田柾國舉了舉手上的塑膠袋。   金碩珍點了點頭,看年紀最小的弟弟把食物一一從袋子裡拿出來,在桌上擺開。閔玧 其正專心致志地把弦轉緊,連頭也沒有抬。他摸吉他時一向很專心,不管是彈奏還是保養 或者換弦,團員都知道這件事。   田柾國多看了兩眼,隨口咕噥道:「玧其哥最近換弦也太頻繁了吧。」   這是實話。閔玧其平時看上去像隻慵懶的貓,可練吉他練得兇,一個月換一次弦是常 有的事,可也不至於誇張到像最近一樣,幾乎每隔兩三天就能看見他換弦。   「你玧其哥呢,最近情場失利所以脾氣暴躁,」金碩珍聽到了,一邊繼續調音一邊道 ,「吉他操得兇又彈得很暴力,沒事就會弄斷弦,別理他。」   閔玧其抬起頭來給金碩珍了一個白眼,又低頭回去擺弄他的吉他。   「誰能讓玧其哥情場失利啊?」田柾國在金碩珍身邊的空位坐下,半開玩笑地故作震 驚:「上次LIVE不是還有個粉絲說『只要Suga哥一眨眼全世界的女生都會墜入愛河』嗎? 」   總不好說出來是男的吧。金碩珍聳聳肩,只是對著弟弟微笑不語。   田柾國沒再追問下去,話鋒一轉:「對了,我大學同學等等要來看LIVE,我可以讓他 們進休息室嗎?」   「哥沒意見,問玧其。」金碩珍指了指旁邊的閔玧其。   「都行,」這時候閔玧其終於換好了最後一根弦。他拿起鉗子剪斷多餘的部分,然後 把吉他往旁邊一放站起身來:「反正我要出去一趟,應該是遇不到。」   田柾國怔了一下,「咦,哥要出去嗎?」   「嗯哼。」閔玧其走到金碩珍身邊撈起沙發上的夾克和錢包:「菸沒了,突然想抽。 」   田柾國半真半假地抱怨:「不早講,我剛剛就可以順便買回來了。」   「我才不要,你每次都買錯牌子。」閔玧其晃了晃手上的錢包,一邊伸手轉開休息室 的門把:「我出去了,順便透透氣。上台前回來。」   「玧其哥上台前才要回來嗎?這樣我同學就見不到主唱大人了耶──」田柾國忍不住 從沙發上跳起來:「他超喜歡Suga哥的!我都和他說可以見到本人了說……」   閔玧其沒說話,逕自擰開了門把。金碩珍衝他背影大喊:「閔玧其不要忘記時間啊— —」   閔玧其頭也不回地比了個ok的手勢,接著就出了休息室。田柾國垂頭喪氣地跌回沙發 ,讓一邊剛拿起便當的金碩珍忍俊不住笑了出來。   「你玧其哥沒那麼狠心啦,一定會見你同學的。」金碩珍一邊打開便當蓋子一邊笑: 「你剛剛說你同學超喜歡Suga的吧?玧其他最疼粉絲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田柾國欲哭無淚:「真的嗎……」   他話還沒說完,口袋裡的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田柾國翻出手機滑開,看到上面是閔 玧其的簡訊。   ──「叫你同學等我們下台再過來一次。」   閔玧其在商店裡頭站了會,最後買了包Marlboro滑蓋。   滑蓋包裝主打時髦,菸盒設計漂亮又精緻,味道倒是淡了些,所幸他現在也抽得不兇 。他想了想,還是決定拐進巷子裡抽菸。小巷內風有些大,得用手掩著打火機才點得著火 ,閔玧其叼著菸湊上去點,看著映在手心上的微弱火光,忽然又想起了金南俊。有什麼辦 法,現在看到什麼都能想起來金南俊來。   金南俊以前會給他點菸。他像寫歌時咬著筆那樣咬著菸,金南俊會自己湊上來給他點 火。乖巧的高中生連用打火機都嫌青澀,加上本來就是個笨手笨腳的破壞王,頭幾次點火 還差點兒燙著自己。   金南俊一開始聞不慣菸味的,就偏偏愛看他抽,後來給他故意含著菸吻過幾次,一開 始會嗆得眼角含淚發紅像高潮似的,久了也就習慣了,還能搶他的菸抽上兩口。   現在什麼都和七年前不一樣了。以前的閔玧其哪裡捨得花這個錢買Marlboro,還住在 那間老舊shared room的日子裡,每一分錢都得好好攢著,房租水電吉他保養和耗材什麼 都要錢,菸抽的都是最便宜的款。可那時他有金南俊。他們還抽著同一根菸的時候,閔玧 其曾經也以為自己無畏他人眼光或笑話,以為未來除康莊大道再無其他歧途。   太多的「曾經以為」了。閔玧其緩緩地吸進一口菸。以前他還喜歡倚在金南俊的肩上 寫歌或抽菸,金南俊比他高些,窩在他肩上還挺舒服,偶爾還會給他唸點詩或者小說的摘 錄。他的男孩偏愛那些透明清澈的無雜質語句,徬徨的喜悅的悲憫的疼痛的或者閔玧其嗤 之以鼻的,有些後來則成了他們的世界裡啟示錄一般的預言。   他瞭解他的小男友,要是金南俊沒頭沒腦地說些他聽不懂的句子,那必然是某個迂迴 又輾轉的詩句;他不怎麼讀詩,可金南俊喜歡,而他喜歡金南俊喜歡一件事的模樣,喜歡 閔玧其或喜歡閔玧其的音樂或喜歡美麗的詩與書籍,就是這麼簡單的事。   金南俊甚至給他唸過普希金。某個陽光晴朗的下午,在沙發上,在散亂的樂譜堆裡, 金南俊在他喝下一口咖啡的那一瞬間輕聲唸道:「我曾經愛過你:愛情,也許在我的心裡 還沒有完全消亡。」   「誰寫的?」   「普希金。《我曾經愛過你》。」   閔玧其讓他唸完,可金南俊笑著搖搖頭說:玧其哥不會喜歡的。他沒再留意這首詩, 直到金南俊離開了他的世界,他路過一間書局時見到了作者的詩集,他才想起要去尋找這 首詩的後續。   「但願上帝保佑你,另一個人也會像我一樣地愛你。」閔玧其讀完最後一句便默默闔 上了那本美麗的精裝書,將書放回了架上。他感覺自己是被看透了,被來自異國的一句無 私又悲傷的詩句,以一種憐憫的姿態。   ──金南俊說的對,他是不喜歡。   閔玧其吐出最後一口菸,然後把菸狠狠地捻熄在身後斑駁的、被各色噴槍寫滿髒話與 標語的水泥牆上。   他曾經在無數個夜晚裡質問自己:你以為你離開金南俊就是為了他好嗎?你能希望有 誰和你一樣地愛他、或者他能如愛你一般地去愛誰嗎?你能接受金南俊對另外一個人綻放 他叫人迷戀的酒窩,為那個人讀詩點菸,一起窩在快散架的床上寫歌填詞看電影,然後和 另一個人上床、在高潮時哭出來?   閔玧其沒敢給自己一個回答。   「害怕被愛於是臨陣脫逃的人是你,現在想來要回他的愛的人也是你,活該啊閔玧其 。」他喃喃道。菸灰落在地上,灑出一地死燼。   用一根菸的時間想金南俊,大概有些太多了。   回到酒吧的時候有些趕,閔玧其回去時恰好壓在前一組人的最後一首歌,而金碩珍和 田柾國已經拿著他的吉他在舞台邊等著。   「又壓線。」   金碩珍抱怨道,把吉他遞了過去,而閔玧其的反應是聳聳肩,無視金碩珍的白眼上了 台。   他們是這間酒吧裡的常駐樂團了,幾年下來累積的粉絲數不算少,台下的觀眾一見到 他們便爆出了尖叫聲和歡呼聲,氣氛一下高漲起來。他們一一揮手和觀眾們打招呼,接著 各自到達定位。   閔玧其拎著吉他走到了舞台正中央,而聽眾默契地停住了歡呼與尖叫。他清了清喉嚨 ,緩緩地掃視了一圈台下的聽眾,露出一個微笑,握住了麥克風。   「大家晚上好。我是Suga。我知道大家是來聽歌的,不過這應該是最後一次在這兒表 演了,既然如此就讓我在最後講點什麼話吧。雖然不是要引退,但還是會有點寂寞。如大 家所知道的,我們在前陣子正式地和一間娛樂公司簽約了,這其實是一條滿漫長的路,我 從十五歲開始寫歌,寫到現在也十年了,這個夢想已經存在那麼久──當然那時候寫得挺 爛──現在就要實現了還感覺有點不可思議。不過這只是另外一個開始,我們不會停下腳 步。」   舞台下方有無數雙眼。閔玧其感覺頭頂的燈光有點明亮得有些叫人暈眩。每一雙看著 他的眼,那都是他的未來,他的道路,他的方向。   「最近也剛好發生了一些事情,讓我想到了我最一開始寫歌的時候……我想和大家講 個故事。應該很少有人知道,其實我以前待過別的樂團。我和高中時期的朋友一起組的團 ,團名取得很幼稚,就先不說了……應該也查不到啦,我們沒有紅過。」   台下的聽眾發出了零零落落的笑聲。閔玧其等笑聲逐漸消失,才輕敲了敲麥克風,示 意大家將注意力拉回來。   「那時候的我什麼都沒有,但我相信世界就在我眼前。你們知道的,年少輕狂的時候 夢不發得大一點兒好像還真有點吃虧。」閔玧其說到這兒頓了一下,然後輕聲道:「── 但我被背叛了。」   酒吧裡忽地安靜下來。閔玧其感覺到金碩珍和田柾國投來了視線,但他沒有回望。他 只是將視線投向眼前的人群,感覺咽喉被一雙手緩慢而溫柔地掐緊,又鬆開。   「我的歌被抄襲了。與其說抄襲也不大恰當,應該說被偷了,demo和樂譜都被當時其 中一個團員私下給了另外一個有點過節的團……要知道那時候的我脾氣不怎麼好,完全不 懂什麼叫與人為善。那一團公開發表新歌那天,我憤怒地去找他,問他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他說:主唱大人,你知道不知道我討厭你多久了?他那個表情我到現在還是忘不了。」   閔玧其將麥克風遞到左手上,一邊自嘲地笑了笑:「那不是最糟糕的──另外一個團 員涉入了毒品交易。這部分有點兒複雜,總之整個樂團分崩離析,而我花了半年以上的時 間和我曾經最信任的一群人對簿公堂。案子結束的時候,我被判定是無辜的,沒有留下案 底,但其實差不多失去了所有。別的樂團唱著我寫的歌,過去並肩的團員們都離開了,還 有……」   他再次停頓,半晌又抬起眼來,嘴角揚起一個弧度。   「總之,真的很感謝所有幫助我走到現在的人。我想先謝謝碩珍哥,在我最糟糕的時 候把我從垃圾堆裡頭撈出來,用力甩我三巴掌讓我清醒,還收留無家可歸的我;也謝謝柾 國,願意加入一個看起來亂七八糟的樂團,那時候我們只有主唱和貝斯,沒有自己的工作 室,主唱看起來還頹廢得像鬼一樣。還有,當然,所有現在聽著我唱歌的你們。然後…… 」閔玧其放緩了語速,一字一字道:「最後我還想對一個人說抱歉。」   這比想像中的困難,比方才自己挖開過去的瘡疤更痛苦。閔玧其想,這有什麼好奇怪 ,那些背叛也好爭執也罷,其實都已經不怎麼疼了,可金南俊是不一樣的。結痂下方的皮 肉尚未癒合就被掀起就是赤裸裸的疼,何況直接去觸碰鮮血淋漓的創口。   他握緊了麥克風,感覺指掌下的金屬被捂得生熱:「當時的我曾經很愛一個人,儘管 那時候我並不知道那是愛。在樂團裡的問題爆發時,我把他推開了,或者說,我逃跑了。 我以為我在保護他,但我只是在保護我自己,我怕我沒法讓他不受傷害,我還怕賠不起他 的前途。我明明知道他需要我,但還是這麼做了,甚至沒想過那可能其實只是在傷害他。 」   「如果還能和他再說上幾句話,我很想好好地和他說抱歉。我那時太害怕他的愛,我 害怕那會毀了他也會毀了我,所以我逃跑了。我知道我沒有權利再去挽回他,不過看到他 現在看起來過得很好,我就放心了。以及……」   我還愛著他。閔玧其輕聲道。寥寥幾個字透過麥克風在酒吧裡頭迴盪,空氣分子彼此 傳遞最後撞擊在耳膜上,明明那麼微弱卻又讓人那麼疼。   他張了張嘴,想要說的似乎很多,但其實也不完全是那麼一回事。真正想說給他聽的 人又聽不到,那又有什麼好說的。   於是閔玧其只是笑了笑,說:「總之,謝謝大家聽我說這些。那麼,欣賞我們的歌吧 。」   表演一如既往十分順利。或許因為是最後一次在酒吧裡表演,粉絲的反應特別熱烈, 安可一首唱過一首,下了台還給不少粉絲──大多是女孩──堵在台邊要簽名和合照。   作為主唱,閔玧其自是被拖住最久,還有個女孩哭得眼妝都花了,一邊哭一邊和他說 等他們出道專輯一定會買十張,讓他一時有些哭笑不得。待他終於得以從粉絲群中脫身, 金碩珍和田柾國早已先回休息室了。   「一群沒良心的傢伙……」閔玧其看著手機上來自田柾國「Suga哥!我朋友在休息室 等你喔」的訊息輕哼道,背起吉他便往休息室走。   可在他抬頭的那一瞬間,眼前的景象讓他頓住了腳步。   那一霎他幾乎忘了如何呼吸,時間像被暫停了,像從勺子上澆下的蜂蜜一樣濃稠又漫 長。所有笑聲談話聲尖叫聲全都淡去,他只聽見自己的心跳聲,震耳欲聾。   那是金南俊。他站在通往休息室的走廊邊,上半身倚著牆,素白亞麻襯衫搭一件深藍 薄針織外套,頎長雙腿給覆在一條洗白的牛仔褲下,好看得要命。有許多人在打量他,男 的女的都有,閔玧其在這裡混得夠久,一眼就能看出來,大抵是因為金南俊在這混亂的場 子裡乾淨得堪稱格格不入。他神色平靜,抱著手臂而肩膀緊繃,漂亮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 地在臂上輕叩著。閔玧其知道那是他緊張時的習慣。   閔玧其幾乎要懷疑自己看錯了──金南俊沒有理由來這種地方。這兒是正派的酒吧沒 錯,但就算沒有毒品沒有性交易也好歹是香菸與酒精與頹靡搖滾樂的集中地,金南俊這樣 的人不會出現在這兒。七年前閔玧其連哄帶騙才把他的小男友帶去地下pub聽了自己一場 live──還在後台打了一砲,後來無論閔玧其怎麼哄就不願意再來了──他不認為七年後 金南俊就會自個兒跑來這裡。   他還沒決定好該怎麼做,金南俊卻先直起身,向他走過來。怎麼酒吧裡迷茫的燈光到 了他眼底卻都成了星海──閔玧其大腦不爭氣地停擺了,只剩下一個這樣一個不著邊際的 念頭。   金南俊在他面前停下,腳尖對腳尖大約三十公分的距離。這個男孩終於又走到他面前 來了,睽違了七年,又一次地。那眼神和在咖啡廳那天不一樣了,而閔玧其發現自己無從 得知這樣的變化是好是壞。   閔玧其張了張嘴,卻連對方的名字都喊不出。   可對方先開口了:「玧其哥。」   金南俊的聲音在酒吧的尖叫笑鬧與他失控的心跳聲中仍清晰得像黑暗中的一簇火光, 叫他不自覺想撲火。   「──哥剛剛在舞台上說的,都是真的嗎?」 (五)   金南俊並不怎麼喜歡今天餐桌上的氣氛。那像將大雨將至前的空氣,沉甸甸地挾著水 氣,厚重而嚴絲合縫地黏著在肌膚表層,不乾脆不痛快。   那倒不是因為餐桌上太過沉默,相反的,今天的晚餐時間被母親兀自的喋喋不休給填 滿。但那絕對稱不上協調,試想舞台上指揮大汗淋漓地揮舞指揮棒宛若發狂,而所有樂器 卻仍舊維持沉默宛如置身法庭,那畫面想必詭異至極。   金南俊望著母親努力上演的獨角戲,一路從他表姐去了美國工作,聊到鄰居家養的貓 ,視線又落向對桌沉默地夾著菜一口一口機械地往嘴裡放的父親,感覺像有什麼將至未至 。   他的視線在餐桌兩側的父親和母親之間來回,突然間,母親終於把目光投到了他身上 來。   「那個,南俊啊,最近書讀得怎麼樣呀。」   金南俊捏著筷子的右手一頓,回望向了母親。母親的嘴唇抿著一個笑,眼角還帶著點 兒細紋,手上一邊夾了一筷子菜到他碗裡。他嚥了口唾液,感覺嘴裡有些乾:「和之前都 差不多。」   母親理解地點點頭,又接著問:「那在學校過得還好嗎?有沒有發生什麼事啊?」   「……沒有。」金南俊緩緩地搖搖頭,看著母親又替他夾了另一道菜。一種痼疾行將 發作般的預兆在他心頭揮之不去。   「那就好。」母親輕嘆道,「快要大考了,千萬別受那些壞學生影響,我們南俊那麼 乖……」   啪。   金南俊和母親同時抬起頭來,看向桌子對面將筷子重重拍到桌上的父親。金南俊下意 識地繃直了身子,眼角餘光看到母親驚惶的眼神。都十八歲了,父親過去威嚴的形象多少 還是讓他有些懼怕。   「女人家就是這樣磨磨蹭蹭,到底南俊是兒子還是妳是兒子?」父親一字一字道,神 色陰暗。   「但是……」   「南俊,我和你媽今天接到你班導師的電話。」父親毫不留情地截斷了母親的話語, 轉過來看向金南俊:「──他說上星期有同學看到,你在校門口和一個染頭髮的男人拉拉 扯扯,還有很親密的舉動,這是怎麼回事?」   金南俊全身都僵了,一股冷意從小腿肚一路爬上了脊梁骨。他不可置信地瞠大了眼, 看向了坐在對桌的男人。   雖然父親講得不甚清楚,但金南俊完全明白是怎麼回事。是那天。是學妹在教學樓門 口和他告白的那天──閔玧其在校門口吻了他。   金南俊抿著唇,臉色幾乎是慘白,一句話都說不出口──他要說什麼?他能說什麼? 他該說什麼?   「孩子的爸……!」母親的視線慌張地在兩人之間來回:「呀,南俊,你快點講些什 麼啊,解釋一下呀。」   「講話啊,我不記得我養了個啞巴兒子。」父親的嗓音提高了點,尖利的眼神筆直地 投向金南俊。金南俊感覺肺部裡的空氣被這樣的視線一點一點地被掏去。   母親見他不語,嘴角仍硬是擠出了一個難看的笑,伸手去扯金南俊的衣服袖口:「南 俊啊,不是那樣的對不對?我們南俊怎麼可能和男人拉拉扯扯,還有什麼親密舉動,一定 是同學看錯了吧?對,一定是看錯了,我們南俊才不會交這種壞朋友……」   「媽,那不是我朋友。」   金南俊回過神時,這句話已經衝口而出,陌生得他自己都快要認不出自己的聲音。   他看著母親的雙眼忽地又充滿了希望。他知道自己該停下了,到這裡就已經足夠了, 他不該再講下去,但內心某種強大的宛如信念一般的衝動在這一瞬間鋪天蓋地,奪了了他 對身體和語言的所有掌控。   母親像是鬆了口氣,放鬆地笑了起來:「呀,我就說嘛,我們南俊怎麼會有那種朋… …」   「玧其哥不是我朋友。」金南俊輕聲打斷她,緩緩地抬起眼來,語氣是他自己都料想 不到的平靜:「他是我的男朋友。」   ──四十晝夜的大雨終究落了下來。   閔玧其現在的租屋處離酒吧不算遠,大約是步行五分鐘的距離。閔玧其在前方領著路 ,而金南俊跟在他身後,兩人又是一路無話,頗像是在咖啡廳重逢那天的氣氛,只是心情 又不盡相同。   城市裡的夜風還有些涼,金南俊望著閔玧其的背影,看著他在光線下幾乎是半透明的 奶白色髮絲被風吹起,下方的銀色耳環上隨著走過一盞又一盞昏黃的路燈閃爍明滅不定, 忽地有些恍惚。   他也沒想過會在那裡遇到閔玧其,更沒想過會聽到那些話。他不知道閔玧其那時候發 生了這些事,他在心上惦記了整整七年的困惑,解答來得太輕巧,這倒顯得有些諷刺;明 明是他們倆之間的事,可是閔玧其能拿著麥克風告訴一群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卻不願意告 訴他。   如果不是剛好泰亨崇拜的歌手是Suga、如果不是剛好泰亨和智旻和那個叫田柾國的團 員是同學、如果不是剛好泰亨突發奇想要帶他來聽Live……   那他是不是這輩子都會錯過閔玧其的真心話?   「──到了。」   金南俊猛然回過神來,腳步頓住,這才發現自己居然盯了閔玧其整路。閔玧其望著他 ,表情有些遲疑。他匆匆地將視線放到了眼前的公寓上,隨便開了個話題:「玧其哥看起 來住得不算差呢。」   閔玧其正在掏鑰匙,嘴邊揚起一點弧度:「現在經濟狀況是比以前好些,但這間還是 和碩珍哥分著租的……名義上是雙人套房,不過那傢伙不住這兒,偶而才會過來。房東人 也很好,沒有強制要求全租,聽說以前也是搞音樂的,對我們這種不自量力還在作夢的年 輕人還是挺溫柔的。」   金南俊故作漫不經心地問:「搬來很久了嗎?」   「大概一年多吧,存了點錢才搬過來的。」閔玧其扭開門把,回過身看他一眼,有些 意味深長:「進來吧。」   金南俊跟在他身後進了屋子,看閔玧其把屋內的燈一盞盞開起來。他四下打量了一下 ,根據目測閔玧其的租屋大概不到四十平方米,以雙人套房來講確實不算大,但視覺感受 寬敞,顯然是用心設計過的,甚至留了個空間給開放式廚房。   一年多。金南俊出神地想。閔玧其搬來這兒一年多了──這一年多裡他們其實一直那 麼靠近,隔著不過幾條街的距離。他們會不會其實曾經在人群裡擦肩而過?   「沙發,隨便坐吧。」閔玧其轉身走向冰箱:「你想喝什麼?我有紅茶,咖啡,牛奶 ,還有啤、嗯。」他快速地打住了句子,轉而伸手打開了上方的櫃子拿出了茶包和濾掛式 咖啡。   金南俊知道他顧慮什麼──這種時候邀前男友一塊兒喝啤酒實在算不上什麼好的選項 ──於是他只是裝作沒聽到:「……紅茶好了。謝謝。」   閔玧其點點頭,拿了只熱水壺開始燒水。金南俊強迫自己把目光從他的背影上挪開, 視線落到了眼前的茶几上,看到上方散落著一沓胡亂塗寫的紙張,一個煙灰缸,一個空茶 杯,裡頭還有顯然是咖啡的水漬,以及一台筆記型電腦。金南俊多看了那疊白紙幾眼,上 頭用鉛筆寫滿了零碎的字詞和句子,還有一些隨意塗畫的五線譜和音符。他遲疑了一下, 終究沒有伸手拿起來。   真的是閔玧其生活過的痕跡。   所幸閔玧其一會兒就端著兩杯茶回來了,把一杯放在茶几上推到他眼前,接著伸手從 口袋摸了盒開過的菸出來:「介意我抽根菸嗎?」   金南俊搖搖頭,看著閔玧其叼著菸從口袋裡掏出打火機點上了火,火光在日光燈下顯 得纖弱。金南俊自個兒不抽菸,但他認得出來那菸是Marlboro,算精緻典雅的菸款。閔玧 其連抽的牌子都不一樣了,但拎菸的姿勢還是沒變。他記得自己以前喜歡看閔玧其抽菸, 還會替他點火。閔玧其手指生得漂亮,那是天生要寫歌和撥弄琴弦的手,連拿著菸都能顯 出別樣的才氣縱橫。有時候他看著出神,閔玧其會突然轉過來對他一笑,捏住他下顎渡一 口菸過來。   閔玧其點上菸,抽了兩口又緩緩吐出,才抬起眼對上金南俊的,半晌輕嘆了口氣。   「問吧……你想知道什麼?」   ──他想知道什麼?金南俊感覺喉嚨一緊,忽然又不大確定自己真正想問的是什麼。 走到閔玧其的面前是一時衝動,現在冷靜下來,他又不曉得自己想要什麼樣的結果。   他玻璃罩中無與倫比的玫瑰,他在墳上跳的最後一支舞,他胸口翩躚起舞的蝶,能在 遙遠的大洋上掀起一陣風暴。他還想要什麼?   金南俊張了張嘴,一個問題終於自喉間滾落:「七年前,哥分手的理由到底是什麼? 」   閔玧其閉上眼,往後靠上了沙發的椅背,長長地吁了口氣:「你果然還是要問這個。 」   說什麼傻話一見面就說要復合的不是哥嘛,那我不問這要問什麼──金南俊抿唇,還 是把這句嚥了回去,只是沉默地端起紅茶啜了一口。   「好吧,該從哪兒說起呢……」閔玧其拎著菸的手支著下顎忖了一會,像在斟酌字句 ,一會才輕聲道:「最一開始,我其實不知道我想要什麼。」   金南俊怔了一下,看著閔玧其嘴角勾出一個自嘲的弧度。   「南俊,你太單純又對我太毫無保留了……你能想像嗎?一個頂尖升學高中裡的乖學 生,不去圖書館反而跑來破得要死的shared room 聽你唱歌,用那種閃閃發亮的眼神看著 你,從來不會拒絕你的任何要求,完全地信任你……那像在一張白紙上塗鴉,隨便你想把 這張紙蹂躪成什麼樣兒都沒有關係,那感覺真的能讓人上癮。」閔玧其的語氣有些沙啞, 拎著菸的指尖在微微顫抖:「那時候的我就是個幼稚又自大的白癡,我享受你的崇拜,享 受你的目光,享受你把你的心你的時間你的身體全部給出來的樣子,那對我而言簡直是毒 ──而我還他媽以為我可以把控得很好。」   他輕笑出聲,在菸灰缸上輕叩了叩指間的菸,前端一截燒盡的菸灰便落了下來。金南 俊沉默地看著他,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他或許曾經知道閔玧其的心態,也或許不知道,又或者是拒絕知道──現在想起來甚 至還有些荒謬。   「後來就像你剛剛在酒吧聽到的那樣,我們團裡頭出事了。我掙扎了很久要不要告訴 你,我那該死的自尊心不容許我在你面前那麼狼狽──金南俊面前的玧其哥永遠都是很輕 鬆的,嗯?」   「哥……」   金南俊輕聲喚。閔玧其給了他一個眼神,又別過了視線。他手中的Marlboro還在燒, 焦痕一吋一吋地向上攀附像在吞噬這根菸。   他低聲說了下去,嗓子發啞:「真正一巴掌打醒我的……是某一次我去接你放學的時 候,我看見你在教學樓的大門等我,旁邊還站了個女孩子。我其實沒聽清楚她在說什麼, 但我看得出來那個女生在和你告白。那一瞬間,我突然覺得挫折感狠狠地吞沒了我。」   金南俊輕抽了一口氣。閔玧其的話像一雙手掐在他的心臟上,每多說一個字指節便收 緊一分,讓他幾乎暈眩。他記得這件事,他當然記得。他還記得閔玧其走上來,然後──   「我記得那天夕陽很美,然後你們倆站在一起,那畫面和諧得理所當然。而我站在原 地,腦子裡亂成一團,有太多東西在對我咆哮,要我去拉開那個女的,用任何方法證明你 屬於我──我的思考完全被這個念頭佔領了。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完全只是照著 本能走上去,拉住你的領子,然後吻你。你看起來很錯愕,而那個女生看上去嚇壞了,尖 叫之後轉身就逃跑了。」閔玧其又笑了,沒拿菸的左手輕摁在額角上,眼角發著紅:「我 直到那天才搞懂兩件事。第一,我愛慘你了金南俊,而且還是超他媽失控的那種;第二, 作為一個前途渺茫而且很可能將要吃上官司的一個落魄樂團主唱……」   ──我會毀了你的人生。   閔玧其最後幾個字落在幾乎要凝結的空氣裡,像吉他忽然繃斷了弦。金南俊愣愣地望 著他,感覺自己止不住顫抖。   他想起了那個午後,閔玧其一路沉默地扯著他的手腕走過一個又一個街區,無論他喊 了多少次閔玧其的名字、或者問他怎麼了都不回答。直到回了shared room,閔玧其反手 鎖上了門就把他摔在牆上吻。   他還想起了那天的閔玧其很失控。過去金南俊不是沒有撩撥過閔玧其,但閔玧其永遠 都是游刃有餘的樣子,只有那天不是;閔玧其把他壓在床上,掐著他的腰從後方進入,指 甲生生地嵌進他的皮膚裡,每一次的親吻和侵犯都狠戾得像要了他的命。直到最後做完了 ,閔玧其才宛如大夢初醒般傾身摟住他,聲音嘶啞地反覆和他說對不起。   ──而現在金南俊才終於懂了理由。   閔玧其這回沉默得有些久,只是一口又一口地抽菸,手還微微地顫抖。直到金南俊差 點要以為他不會再說話了,他才重又開了口。   「這七年來我真的一直很想和你說一次對不起……我明明知道你愛我,可是我還是逃 跑了。那真的讓我感到恐懼:一個升學高中裡的資優生,成績優秀足以進入任何一所首爾 最好的大學,還有單純可愛的女孩子暗戀──你明明可以走上一條寬敞明亮而沒有阻礙的 路,但卻和我這種不知道前途在哪裡的樂團主唱在一起。我在拖你下水,而我其實沒有這 個資格。我太害怕這種失控的情感,太害怕傷害你,而當時我太膽小,除了逃跑以外別無 選擇。」   所以南俊,我知道這已經遲來了七年,但……對不起。閔玧其低聲道,十指交握扣得 指節發白:我自以為這樣對我們都好,卻沒想到會傷害你。   對不起。   在這一霎,金南俊恍惚間覺得終於又見到了十八歲那一年,在破舊窄小的床鋪上失控 地要他的閔玧其。曾經閔玧其的一句話都能成為他的神諭,但直到此刻閔玧其頭一次把心 剖開來捧到他眼前,他才知道閔玧其原來也曾經恐懼過,也曾經因害怕而躊躇不前。   一種他自己都讀不懂的情感又疼又脹像要滿出胸口,像潮水緩緩地沒過他的心臟。   他低聲喚:「玧其哥。」   「嗯?」閔玧其輕聲應道,抬起眼來望他。   「在咖啡廳那天你說的……」   閔玧其瞠大了眼,怔了一下才發出了一聲輕笑,有些苦澀的柔軟。他把手中的菸輕柔 地、緩慢地、近乎珍而重之一般地捻熄在菸灰缸裡。「那些當然都是真的。我知道沒有我 你也可以過得很好,我也可能沒有那個資格挽回你。但就像我剛才在酒吧裡說的,我還愛 你,南俊。」   金南俊望著閔玧其的雙眼,感覺自己像直直撞進閔玧其眼底一潭泉水裡。閔玧其筆直 地望著他,柔聲道:「你願意給我一次機會重新好好地愛你嗎?」 (六)   閔玧其今天醒得早。昨天睡前忘了拉上窗簾,清晨斜進窗裡的陽光刺目得像能螫傷人 。他坐起身抓起扔在茶几上的手機,上頭顯示六點四十五分,大概比平日的起床時間還要 早快三小時。   他有點不快地嘖了聲,忍不住又把自己摔回了抱枕堆裡,半晌逐漸清醒的大腦才後知 後覺地想起原來他昨天直接睡在了沙發上。他重又睜開眼,視線往旁邊混亂的桌面一掃, 昨晚的記憶才像潮水一般慢慢地湧了上來。   ……對了,金南俊。閔玧其抬手蓋住了自己的眼,恍惚間意識到昨天晚上發生過什麼 。簡直像場夢一樣,要不是昨天金南俊用過的茶杯還在桌上,他幾乎要懷疑那只是他的想 像。他有些哭笑不得地想。   「你願意給我一次機會重新好好地愛你嗎」──連他自己都不可置信他居然問出了口 。太煽情了,那不像Suga會寫的詞,也不像閔玧其會說的話。或許是氣氛使然,又或者是 當下一腔情感幾乎要溢滿胸口,但現在想起來大抵還是慶幸能夠說出口的。   他還記得昨晚金南俊的表情在聽到這問句時變了,而閔玧其在他的眼裡看見了一簇驟 起的火苗。但他很快地別過了頭,半晌後他站起了身:「我該走了。」   他有些急促地喊:「南俊──」   而金南俊打斷了他,「玧其哥,」他輕聲喚,忖了一下,突然從口袋裡頭翻出了手機 遞上來。他下意識地接過,有些遲疑地看了金南俊一眼,而對方則是聳了聳肩,眼神有些 猶疑:「手機號碼。」   閔玧其一愣,握住手機的指尖頓了頓。金南俊看著他的表情,無奈地笑了出來:「我 只是……需要再想想。」   ──在金南俊微笑起來的那一瞬間,閔玧其真的很想起身擁抱他。他想要金南俊不要 害怕,他這次不會再轉身也不會再逃跑;他想要金南俊相信他。   但他終究是虧欠得太多了,如今又拿什麼來和金南俊談信任。年少時他也曾以為世界 那麼大,沒有什麼能真正綁住少年的腳步,以愛為名的臨陣脫逃也不過是多年後回憶起來 的談資。直到後來,直到現在。   於是閔玧其只是將自己的號碼輸入到金南俊的手機裡,並且按捺住了按下通話鍵的衝 動。他當然曉得只要這麼一個動作,他就能擁有金南俊的聯絡方式,但他總歸還是得把七 年前沒能給出的選擇權交還給金南俊。   送金南俊到門口之前,他們都沒再說過一句話。金南俊沉默地繫好鞋帶拎起背包,打 開門時才忽然回過頭。   「對了,玧其哥剛剛還說錯了一件事。」金南俊回頭望向他,眼神平靜又深邃,緩緩 地道:「這七年來,我過得並不好。」   原來他們都過得不好。閔玧其抬起頭來,看著窗戶外頭碧藍如洗的天空,有些出神地 想。   他還有些事情沒在舞台上說出來,當然也沒告訴金南俊:當年和其他團員在法院上鬧 得最難看的時候,對方曾經拿金南俊來要脅他。   那其實是輕而易舉的一件事。閔玧其成天把金南俊帶在身邊,讓他在shared room裡 頭自由進出,所有人都對這位主唱的小男友瞭若指掌。過去閔玧其曾有過的放肆和狂妄後 來都成了別人用以挾制他的利刃。   那天對方就這麼當著他的面,用慢條斯理的口吻,一字一字地報上了金南俊的學校、 班號、手機、甚至是地址,最後在閔玧其震驚的表情裡,帶著譏嘲的笑意柔聲道:我說 Suga啊,我們也不是沒聽過你小男友的聲音,你覺得我們操他的時候他會不會叫得一樣好 聽?   ——那一刻閔玧其便曉得了自己全盤皆輸。   後來他和團員們陸續談過幾次協議,閔玧其把能讓的統統讓了出去。他不知道對方到 底是不是真有那膽子對一個高中生動手,但傷害金南俊對那些人而言太過輕易,他冒不起 這個險。   那時的閔玧其身無分文又居無定所,頹廢了一段不算短的時間。他也曾經想過是不是 終究該放棄和現實討價還價,認清自己的夢想在這座偌大的城市裡沒有任何的生存空間, 所幸金碩珍和田柾國伸手拉了他一把。   從頭再來並不是件簡單的事。閔玧其當然也做過用歌聲征服世界的夢,但他還是認清 了這個地球上能用音樂讓世界臣服的人寥寥無幾,他們也許存在1960年代的不列顛群島之 類的地方,不過不在這座城市裡。他一點一滴地斂起了十八歲那年的輕狂和尖銳,重新開 始了在夜裡喝著黑咖啡往筆記本上塗寫音符和歌詞的生活。他不確定自己這次懷揣著多少 希望,那些都太易碎了,他連捧起來都深怕自己又會將之摔碎在眼前。   他會把那些無處宣洩的全都填塞進正在寫的歌裡,包括很多個失眠的夜裡突如其來而 不合時宜地翻湧起來的東西,那些都藏在了自己一個人喝完的空啤酒罐裡,藏在他遲遲沒 刪去的那支手機號碼裡,藏在每根被火光一吋吋吞噬的廉價香菸裡,它們對他叫囂和嘶吼 ,有的讓他幾欲流淚,有的讓他禁不住微笑,更多的讓他疼痛不堪。   有時候閔玧其早晨會在地板上醒來,發現自己睡在一堆被揉爛的紙團裡。他會伸手拿 起那些紙團一張張打開,滿是摺痕的紙張上會布滿潦草而模糊的鉛筆塗寫,他認得那是自 己的字跡,有些他有印象,但大多他都不記得自己寫過這樣的東西;有時候上面會寫滿了 反覆的三個字,都是同一個名字。   那些都在七年的時間裡慢慢過去了。後來閔玧其買了新的吉他租了新的工作室換了新 的香菸牌子搬到了新的住處和不同的駐唱場地簽了新的合約,卻沒有遇到新的陪他窩在破 舊窄小的床鋪上唱歌寫詞擁抱接吻的人。   在咖啡廳和金南俊搭話的那天,金南俊問他現在在做什麼,出於某種自己也講不明白 的理由,他沒說出自己其實已經正式和公司簽了約。他只含糊地說了自己還在搞樂團和駐 唱,而他的男孩說:玧其哥堅持下來了啊。真好。   他堅持下來了嗎?或者——這樣就算是堅持下來了嗎?閔玧其發現自己沒個答案。他 的夢想算實現了也不算實現,和他曾經以為的未來相似卻又相反。於是他在這座城市傍晚 刮起的風裡回過了身,想把支離破碎的都拾起來。   七年來他做過無數次還沒和金南俊分手時的夢,而此刻桌上還放著那半杯涼掉的紅茶 ,比過去的每一個從夢裡清醒的瞬間都來得真實。   閔玧其在晨光裡出神了許久,直到白晝的陽光終於熾熱得讓他難以忍受,才起身把那 個杯子端去了洗手台。   閔玧其洗完杯子後又回床上躺了會,但翻來覆去也無法再度入眠,最後還是乾脆換衣 服出了門。   他沒什麼心情吃早餐,在公寓樓下的便利商店拎了杯黑咖啡就直接進了工作室。開門 的時候還不到八點,裡頭空無一人,這對閔玧其甚至還有些新鮮。   金碩珍在九點半左右進的工作室。他在打開門時看見了抱著筆電坐在沙發上的閔玧其 ,立刻露出了不只意外甚至是震驚的表情:「我是不是還在作夢?騙人的吧我怎麼可能在 這個時間點看到閔玧其?」   閔玧其給了他一個乾脆的白眼:「對你還在作夢,建議現在關上工作室的門回家繼續 睡,不然等等你可能會因為某些不知名原因昏倒在這裡。」   他在「某些不知名原因」幾個字上加重了咬字,金碩珍繃不住,忍不住笑出了聲,「 哈哈哈哈,還能開玩笑啊玧其,看來我白擔心了。」   「誰和你說我開玩笑了?」閔玧其故作漫不經心地繼續敲打鍵盤,假裝沒聽見金碩珍 的言外之意。但出乎意料的,一個東西朝他拋了過來,閔玧其眼明手快地接住,才看清是 個麵包。   閔玧其看著站在門邊悠哉地撕開三明治包裝袋的金碩珍,挑起了眉。而對方聳了聳肩 ,拎著三明治朝他走了過來。   「空腹喝黑咖啡不好,玧其。」金碩珍在他身邊坐下,變魔術似的又拿出一罐紅茶: 「看你那麼早到工作室……昨天還是沒復合成功?」   閔玧其睨他一眼,不置可否地拿起黑咖啡:「判斷標準是什麼?」   「成功的話你應該會和他滾一整晚的床單,然後睡到十一二點再起床,一起慢悠悠地 去吃早午餐,下午還不見得會來工作室。」   「……」閔玧其一口黑咖啡差點兒嗆出來。   「所以,後來到底怎麼樣了?」金碩珍嘆了口氣,扭開了紅茶的瓶蓋:「你昨天突然 說要帶那個叫南俊的孩子先離開,臉色還那麼難看,柾國和他朋友都嚇傻了,還以為你們 倆冤家路窄。」   閔玧其乾笑兩聲:「……對南俊而言,大概也算是冤家路窄沒錯吧。柾國和他朋友知 道狀況嗎?」   「不知道。我裝作不曉得,看你自己打算怎麼和他解釋吧……也沒有人料得到柾國的 大學同學是你前男友的堂弟,這世界還真小。」   「小的有點太過了……」才會讓他七年之後又遇見金南俊。閔玧其把後半句用咖啡悶 回喉嚨裡,倒回了沙發上:「我晚點再和柾國解釋,反正南俊的堂弟大概也會去問南俊本 人吧,柾國遲早會知道的。」   「所以……」金碩珍遲疑了一下,「你被拒絕了嗎?」   閔玧其又喝了口咖啡,忖了會才又開口:「……我不知道。」他坦承道,晃了晃半空 的咖啡罐,發出清脆的液體撞擊聲,「南俊說他還要再想想。」   「大概還有些混亂吧,一時沒辦法接受也是正常的事。」   「我知道,我能理解。」   他們之間又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只有閔玧其敲打著鍵盤的聲音,以及金碩珍吃三明治 時塑膠袋摩擦的細微聲響。   半晌,閔玧其忽然低聲道:「只是,比我想像中難受太多了。」   金碩珍微微地瞠大了眼,轉頭看向坐在他身邊的主唱。   「南俊說……他這七年過得並不好。」閔玧其停下了手上的動作,聲音微微發著顫, 還帶著沙啞,語氣卻是少有的輕柔:「我還是很想擁抱他,我想和他說沒事了,以後無論 多少個七年,我都會讓他幸福,可是現在的我沒有這個資格。我覺得我像在等一場判決… …而我什麼都不能做,只能等待結果的感覺比我想像的還要可怕。」   說到這裡,閔玧其忍不住搖了搖頭:「可是南俊那時候也是這樣子的。其實我知道剛 分手那時候,他還來過shared room找過我幾次,只是我都狠下心來假裝沒看見,就這樣 放他一個人站在門外等上兩三個小時,直到天黑才回去。我知道他想問我為什麼要分手, 但是我自欺欺人地裝作不知道,騙自己什麼都不知道對他比較好。」   那麼,當初等著我的答案的南俊到底有多難受呢。閔玧其小聲地說。   金碩珍靜靜地聽著他講,倒是有些意外。他認識了閔玧其那麼多年,見過他最絕望也 最糟糕的模樣,可即使是一無所有的時候,他也從來沒看過這樣的閔玧其。   那像是有什麼在崩塌頹圮的同時又在新生。   金碩珍向後靠上了沙發,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我說玧其啊,你真的長大了耶。」   閔玧其再次給了他一個白眼。「可以注意一下氣氛嗎。」   「不,我的意思是,」金碩珍沒理會他的白眼,逕自伸手越過他的頭拍了拍他的肩: 「你真的很愛他。」   閔玧其的身子顫了一下,像是想撥開金碩珍的手但終究還是沒有,嘴角勾起了一個微 弱的弧度。   「是啊,我還是好愛他。」   但讓閔玧其意外的是,這天下午他就接到了金南俊的電話。   那時候他正在一邊喝咖啡一邊和金碩珍討論編曲,擺在一邊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那 支號碼不在他的通訊錄裡,他本來以為是公司要找他談專輯的事情,便和金碩珍打了個手 勢,拎起手上那杯咖啡到走廊上接電話。   閔玧其一邊打開工作室的門一邊滑開了通話鍵,「喂?」   電話的彼端傳來了有點遲疑的聲音:「……玧其哥嗎?」   才剛啜了一口咖啡的閔玧其今日第二次差點把飲料嗆出來。   「南、南俊嗎?」閔玧其無法控制自己話語裡的驚訝,握著手機的右手不自主地捏得 緊了些:「你怎麼……」   「我和哥要了手機號碼當然就是要打來的啊,不然呢?」   金南俊的口吻有點故作理所當然的彆扭。閔玧其沒聽過他這樣的口氣,竟還感覺有些 新鮮的可愛。   「不,我只是……」以為你還要糾結至少一個月才有可能打電話來。閔玧其想了想還 是把這句話嚥了回去,有些委婉地說:「有點意外。」   金南俊還沒回答,閔玧其先聽見對面傳來喧鬧的聲音,大概是有其他學生路過,金南 俊還和幾個人打了招呼,一會他才重又回到了對話裡:「抱歉。」   「沒事。」閔玧其笑了笑:「所以?南俊你……」他停下來,等金南俊的回答。   「啊,就是……」電話彼端的金南俊頓了頓,有些急促的呼吸聲也被電流細緻地複製 ,「我現在要去下一堂課當隨課助教,這堂課五點半下課。」   「嗯?」閔玧其愣了一下,出乎意料的答案讓他大腦一時轉不過來。   金南俊深吸一口氣,又重述一次:「我說,我五點半下課,然後我晚上就沒有事了。 」   閔玧其這才慢慢地意會過來金南俊話中的意思。他抓緊微微發燙的手機,感覺心跳用 力得連胸口都隱隱發疼。「我去接你。」閔玧其連忙趕在他反悔之前開口:「五點半對嗎 ?S大正門口?」   「後門。我們的系館離後門比較近。」金南俊頓了頓,又道:「五點四十分吧,給我 點時間應付學生。」   「好。那麼,五點四十分,我在後門等你。」   「下一堂課要開始了,我先掛電話。」金南俊的語氣染上了一點笑意,他不確定是不 是自己的錯覺:「晚點見。」   閔玧其還來不及回話,金南俊就掛下了電話,只剩下一片靜默。閔玧其緩緩地將手機 移開耳邊,怔怔地看著手機螢幕熄滅後黑色的鏡面,上頭反射出自己正在微笑的臉孔,柔 軟得讓他自己都有點訝異。   「嗯,晚點見。」他柔聲道,把手機收回了口袋裡。 (七)   金南俊並不是刻意遲到的。他沒料到台上本來口沫橫飛地講著變異數分析的教授,居 然會在接近下課時突然決定發還期中考卷,於是鐘聲一響他便被一大群提問和討分數的大 學生團團包圍。   等他終於送走最後一位學生已經是六點出頭的事了,窗外天邊已經是沉降的暮色,遠 處的大廈亮起了燈火,從系館頂樓望出去還能看見學校外的馬路上車燈淌出一條流動的光 河。金南俊先傳了個訊息給閔玧其,接著便匆匆將筆記型電腦和手機掃進背包裡,趕在門 禁之前出了系館的大門。   距離期末考還有一段時間,留在圖書館奮鬥的學生不多,校園裡剩下的多半是留下來 練習的社團或系隊;金南俊快步地和他們擦身而過,穿越一盞又一盞剛亮起的街燈,足下 的影子隨著他的步伐在泛黃的光線下拉長又縮短、縮短又拉長。   金南俊有些後知後覺地焦灼起來。他當然曉得自己遲到了太久,而他約閔玧其見面也 絕對無意故作驕縱,但當他真的在朝閔玧其接近時,他還是感受到了某種程度的躁動,從 他剛才送走最後一位學生前便開始發酵。   說到底他其實也沒想明白自己究竟想和閔玧其成為什麼樣的關係。他記掛了閔玧其整 整七年──閔玧其不只要走了金南俊的初戀,還要走了他下半輩子愛其他人的能力,但當 閔玧其回到他的面前說出他曾經最渴望的一句「我還愛你」的時候,他卻忽然不能肯定自 己想要什麼。   七年可能終究還是太長了。金南俊想。他和閔玧其都不是當年可以肆無忌憚拋棄一切 還自以為帥氣的幼稚小鬼了。閔玧其的確是仍讓他動心,也可能是這輩子唯一一個讓他動 心的人,無庸置疑也無人可置喙,可那又怎麼樣?   他的腳步緩緩頓住。   閔玧其半倚在門邊一根紅磚柱上,視線漫無目的地落在了眼前的車流上,低垂的眼睫 上籠上了一層薄薄的微光,纖弱的光線描出了鼻尖與削瘦的下頷線。金南俊望著他的側臉 ,驀地想起高三的放學時間,在人來人往的大門口兀自佇立等著他的閔玧其。   而這時候閔玧其似乎是眼角餘光瞥見了他,轉過身來和他對上了眼,朝他無聲地笑了 一下,金南俊可以看見他的口型,是一句「你來了啊」。   他緩緩吐出一口氣,快步走了上前,「抱歉,我遲到了。」他說,不大自在地抓緊了 背包的帶子,「哥等很久了吧──」   「沒關係。」閔玧其搖搖頭,表情竟有種近似劫後餘生的舒緩,遲疑了幾秒才又柔聲 道:「這麼晚才下課,你也辛苦了。」   金南俊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點點頭。過去和閔玧其碰面他不怎麼遲到,他從來捨不 得遲到。他要閔玧其永遠要得不夠,即使真的和他在一起時,他還是覺得不夠。金南俊還 是轉移了話題:「哥晚餐想吃什麼?」   閔玧其笑了笑,「這裡是你的地盤吧?你平常晚餐吃什麼?」   金南俊一時語塞,只好認真地思忖起自己平日晚餐都吃些什麼,最後卻得到了一個有 些悲哀的答案:「呃……便利商店。」   「……不會吧?」閔玧其的表情變得有些微妙。   「平常都在趕課和做實驗,所以時間不太夠,」金南俊連忙嘗試辯解,「而且系館旁 邊又剛好開了一間CU……」   閔玧其看上去有些欲言又止,但最後仍是無奈地嘆口氣,「那我們去哪兒……啊。」   他的視線頓在了對街,金南俊順著他的目光望出去,看見了一間麥當勞。   他們頭一次一起吃晚餐也是在麥當勞。乖巧的高中生金南俊在地下道多聽了幾分鐘寒 酸的清唱,最後的結果是必須用一餐麥當勞來贖回自己的學生證,他永遠忘不了那時候閔 玧其的一臉嫌棄。   「居然是麥當勞……」閔玧其拎起一根薯條,有些好笑地盯著看,「我還以為會是烤 肉什麼的。」   「不好意思,請不起。」金南俊尷尬地瞪他:「不過Suga哥要多點了一個漢堡我也沒 意見。」   閔玧其挑起眉,不置可否,嘴角揚起一個戲弄的弧度,「好歹該買個啤酒吧?」   「不行,我未成年,不能買酒。」   「你沒買過?現在的高中生那麼乖嗎?」閔玧其吃驚得差點掉了薯條,「那你該不會 還沒喝過酒吧?」   「沒有。」金南俊搖搖頭,伸手撕開番茄醬的包裝擠在盒子上。   閔玧其盯著他的動作,忍不住嗤笑出聲:「果然還是小孩子。」   金南俊不大樂意被當小孩。他拿起一根薯條去戳番茄醬,「Suga哥未成年就喝過?」   「嗯哼,第一次應該是高一吧。」   「怎麼弄到的?」金南俊眨了眨眼,有些好奇地問。   「樂團的學長帶來的。升上高二之後我們有別的辦法。」   閔玧其漫不經心地拿起吸管戳進杯子的塑膠蓋裡,杯壁上的水珠因為他的動作而滑落 了一點;金南俊看著他咬著吸管喝可樂,紙杯裡的冰塊隨著水位的下降而發出清脆的撞擊 聲。他小聲說:「明明來麥當勞還是喝可樂嘛。」   閔玧其聽到了,鬆開叼著的吸管朝金南俊慵懶地一笑:「那不然呢?你點了什麼?」 一邊說著還一邊動手去開他的杯蓋,十足十的自動。他在看到裡頭純黑色的飲料時有些意 外:「冰美式?」   金南俊乖巧地點了點頭,把飲料杯拿回來蓋上。   「你一個高中生喜歡喝美式?不怕晚上失眠?」   「還算喜歡吧,平常熬夜的時候也會喝……今天沒辦法去圖書館,等等回去要把進度 補起來。」   「……這麼辛苦。」閔玧其重又拿起薯條,用一種金南俊不知道如何解讀的語氣說。   「高一高二的時候沒有這樣,高三才開始的。」金南俊頓了頓,「畢竟大考就快到了 。」   「想考哪?」   「現在目標是放在S大……」金南俊有些遲疑地道。   閔玧其聽到他的回答先是一怔,忖了會又笑起來:「差點忘記你讀N高。升學高中嘛 ,嗯?」   金南俊有些不知所措,只好轉移話題:「那Suga哥呢?」   閔玧其正拿薯條去蘸金南俊擠好的番茄醬,隨口答道:「你是指什麼?我在讀哪裡? 我在做什麼?還是?」   「都可以……Suga哥什麼都不講,太不公平了。」   「好吧,我想想有什麼好講的。」閔玧其把薯條叼在嘴裡,瞥了他一眼,「我讀哪裡 不重要,也不是什麼很有名的大學;我現在主要是在玩樂團。」   「樂團……」金南俊愣愣地覆述了一次,「哥是主唱?」   「對。你以為你昨天聽到的是什麼?」   「所以那首歌是……」   「我寫的。」   「難怪……」   「你該不會去查了?」閔玧其嘴角笑意更深。   金南俊點點頭,「用幾句我記得的歌詞搜尋,但找不到。」他頓了頓,耳根有些紅, 「……我很喜歡。」   閔玧其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調侃地拉長了尾音。金南俊更窘迫了,下意識地用 薯條戳了戳番茄醬。閔玧其盯了他半晌,突然傾身越過桌子,湊上金南俊眼前:「哎,資 優生,介意再晚點兒回去準備考試嗎?」   金南俊抬起眼,對上閔玧其的,看見裡頭燦若星火的狂妄,還有更多的、他未曾見過 的過分炫目的東西。他怔怔地看著閔玧其,感覺口乾舌燥,「怎、怎麼了?」   閔玧其終於忍俊不住地笑了出來。他聳聳肩,用最柔軟的口吻,遞出了金南俊此生聽 過最為放肆卻也最為動聽的邀請:「──來參觀一下將要成為本世紀最偉大樂團的主唱的 工作室,你覺得怎麼樣?」   ……結果最後還不是去了那間破舊的shared room。金南俊哭笑不得地想。閔玧其在 那張後來他們做過無數次愛的窄小床鋪上給他彈了一晚的吉他,從90年代的搖滾樂團彈到 了自創的零碎片段,還不忘衝他揚起一個慵懶的笑:「這次不收費,就當作讓你賺到了。 」   記憶像是大雨過後的窗戶。那時候的金南俊大概也沒想過,在他二十五歲的某個傍晚 ,他和閔玧其會坐在滿是喧鬧高中生與炸物油膩香氣的麥當勞裡,竭力地想從腦海裡翻出 一些不會顯得太過客套的談資。   所幸狀況並不如金南俊原先想像的尷尬。他們漫無目的地聊著近況和瑣事,一來一往 算不上熱絡也稱得上順利,平凡而普通,不至於像陌生人。金南俊手上有些焦躁地用薯條 在番茄醬裡攪弄,盯著閔玧其手上的去冰可樂──他點的還是可樂,吸管口仍舊被咬成了 方型,水珠照樣向下滑落──忽地聽見閔玧其的輕笑聲。   「南俊,你在想要和我說什麼嗎?」他說道,一口咬掉了薯條的一端,「還是覺得後 悔約我出來了?」   「不是、我──」金南俊下意識地反駁,卻在看見閔玧其的表情時住了口。閔玧其的 那只耳環在麥當勞的日光燈下忽地顯得刺目而叫人暈眩。   閔玧其拎著那截薯條,沒有吃掉卻也沒有放下,「想說什麼或者不想說什麼都沒關係 的,南俊。用不著顧慮我。」   七年確實將閔玧其被打磨得溫柔過分,金南俊恍惚間意會到這個事實,不知道是對他 又或者對這個世界。「我確實不知道該怎麼做。」他坦承道,說得有些困難,不只是因為 面對閔玧其,還因為他找不到合適的語言:「我不知道怎麼描述那種感覺,甚至不知道我 想要什麼。哥不能想像吧,當哥重新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覺得那像是一場經年不醒的 夢忽然實現了。」他頓了頓,斟字酌句地緩緩道:「哥知道嗎,我有時候甚至懷疑那只是 我的習慣……習慣愛著玧其哥、習慣為哥感到心動、甚至習慣去記掛一個可能這輩子都不 會有結果的念想。」   閔玧其看了他一眼,像是想說些什麼,但仍安靜地聽他說下去。   「已經過了七年了,我知道我變了很多,玧其哥也是,而我對現在的玧其哥一無所知 。」金南俊揚起眼看他,嘴唇發著顫:「哥還愛著我或我還愛著玧其哥,然後呢?我們畢 竟都不是那時候的閔玧其和金南俊了,如果只是愛著,那麼然後呢?」   ──如果此刻我和你的情感,僅僅只是一種心的慣性呢。   ──如果你還愛我或者我還愛你,根本不足夠成為我們在一起的理由呢。   這個念頭像道電流迅速地竄過他的腦海,血液像是在那一瞬間凍結。他隻手摀住了自 己的臉,有些徒勞地笑了笑:「……我承擔不起再失去玧其哥一次了啊。」   離開麥當勞是八點三十二分,他們並肩踏出了速食店的大門,街上沒多少行人,連空 氣都像是倏然稀薄。金南俊步下了門口的台階,而閔玧其忽地出聲喚住了他。   「那個啊,南俊。」   金南俊回身看向閔玧其,卻在看進他眼裡時怔住。他能在閔玧其的眼裡看見自己的影 子,以及一點孱弱的疼痛忽明忽滅,除此之外別無其他。   「雖然有點突然……」閔玧其輕聲道,語氣充滿了不確定性,「我能夠抱你嗎?」   金南俊有些意外地瞠大眼。那句話像石子落在了水面上,盪起一片漣漪。他張了張嘴 ,最後落下乾巴巴的一聲「嗯」。   閔玧其走了一步上前,張開雙臂擁住了他。金南俊後知後覺地想起來這是一個睽違了 七年的擁抱,熟悉又陌生的體溫可親又可怕,他僵硬地給閔玧其抱著,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大概是察覺了他的倉皇,閔玧其笑了,「你不用做什麼,讓我抱一下就好。」   他頓了頓,又道:我剛剛差點以為你最後決定還是不來了。   他這話說得太快又太輕,一霎即逝,柔軟得像情人的耳語,金南俊分不清此刻感受到 的是心痛還是心疼還是別的什麼。可他還來不及開口,閔玧其便鬆開了金南俊,唇邊的笑 意在他的視野裡變得模糊。   「……我送你去地鐵站吧。」他說,口吻一派輕鬆。   金南俊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沉默地點了點頭,並沒有戳破閔玧其和他所住的公寓其 實很近的事實。   最後去地鐵站的路上又是一路無話,短短五分鐘的路程被拉得像數十個鐘頭一般漫長 。「路上小心。」閔玧其在出口和金南俊道別,接著便轉身走向了人流裡。金南俊望著他 的背影,抿緊了唇,從口袋裡掏出了手機。他躊躇了一下,最後手指迅速地摁下一串號碼 。   對面很快地接通了,電流攜來了金泰亨的招呼聲:「喂?南俊哥?」   「泰亨啊。」金南俊嚥了口唾沫,不給自己猶豫的時間單刀直入地問:「你說你喜歡 Suga的歌很久了對吧?」   電話彼方的金泰亨大概是愣了一下,「欸、嗯。怎麼了嗎?」   除天堂外,能讓人完全不用冒愛之風險的所在,唯有地獄。金南俊緩緩地捏緊了手機 ,感覺指節在微微顫抖,聲音也是,或許連心臟都是。   「……可以借我Suga以前的EP嗎?」 (八)   那天在地鐵站分開之後的兩個星期,金南俊沒有再主動連絡過他。閔玧其會有一搭沒 一搭地給他傳訊息,提醒他記得吃飯或者說個晚安什麼的,金南俊有時候會簡短地回覆, 有時候則不會。   說實在的閔玧其自個兒都覺得好笑。他不是習慣傳這類訊息的人,手機的訊息欄裡頭 多半是必要的聯絡,就連和金南俊愛得最放肆的那段日子也不曾這樣。他從不是善於將情 感訴諸言語的人,他也曾覺得情歌泛濫而情詩庸俗,如今一點一點還是被他寫進了一封封 簡訊裡,現世報的到來快得可笑,但閔玧其也沒什麼可抱怨。   「真不像玧其你會做的事。」金碩珍是這麼評價的,一邊看著閔玧其的蒼白手指在手 機螢幕上飛快地摁著。   和公司正式簽約之後出道專輯的發行迫在眉睫,整個樂團都忙得腳不著地,作為主唱 的閔玧其尤甚,他現在幾乎每天都在工作室和公司與自家公寓三點之間來回,見到金碩珍 的機率大幅提升,而被調侃的頻率亦然。於是習慣了的閔玧其只是聳聳肩,對金碩珍的反 應不予置評。   金碩珍看著他按下發送訊息,用一種有些複雜的口吻開口,「所以那孩子沒有再主動 聯絡你?」   「沒有。」閔玧其把手機滑進口袋裡,頓了頓又道:「我可以理解的……我也不想催 他做決定。」   儘管這樣持續地傳著訊息,閔玧其也沒再嘗試約金南俊出來過,也並不想催促金南俊 做出決定。他當然曉得這對金南俊不容易,那些花了七年才終於緩緩沉澱的,七年後被閔 玧其一手掀起,還要他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梳理得清楚明白,還是太過倉促。   又或者誠如金南俊所說──如果只是愛著,那麼然後呢?   如果只是愛著,那麼然後呢?閔玧其後來在某個失眠的半夜,在公寓的陽台上把那包 Marlboro裡頭最後一根菸點上了火,有一口沒一口地抽著,一邊思考這個問題。他看著纖 弱的火光一點一點吞噬指間的菸,忽地又想起七年前在那張破舊而吱嘎作響的床鋪上,他 曾落在金南俊嘴唇或臉頰或額上的每一個吻。   如果是那時候的閔玧其,他又會如何回答這個問題呢?   大概會用嗤之以鼻又漫不經心的口吻說「這什麼蠢問題」吧,儘管所有情感都美得如 擢筋割骨般暴力卻仍漫不在乎的、那個十九歲的閔玧其啊,不會在乎這個問題的。   只是,也許對金南俊而言,閔玧其和他之間,並不存在那個他渴望的「然後」。   閔玧其光是想像就不自主地惶恐。說起來情感哪談什麼前功盡棄,而更重要的是閔玧 其不願意去想這樣的可能性。   最後閔玧其在欄杆上捻熄了那根菸,然後回到了房間裡頭,從茶几上寫滿音符和歌詞 的紙堆裡頭拎出一張稍微乾淨一點的廢紙,拿起鉛筆往上頭塗寫一閃即逝的靈感。   但讓閔玧其沒有意料到的是,他在兩個星期之後的週末傍晚見到了金南俊。   手機震動的時候閔玧其剛泡好一杯咖啡──他工作時總是開靜音模式的──低頭一看 卻看見了螢幕上金南俊的名字。閔玧其連忙將咖啡放在茶几上,匆匆地將手機抓了起來, 掌心還有些汗水,他連續滑了兩次才將通話鍵滑開。   「……喂?」閔玧其有些小心翼翼地喚道,一邊希望電磁波可以讓他聲音裡細小的顫 抖傳到電話彼端時別那麼明顯,「南俊?」   彼方的金南俊聲音有著微妙的失真:「玧其哥?你在家嗎?」   「在。」閔玧其隱約有著不太妙的預感,「怎麼了?」   「那……你可以幫我開門嗎?是五樓對吧?」   ──什麼東西?   閔玧其怔在原地數秒,才緩緩將金南俊說的每一個組裝起來。「等等南俊、」他手足 無措地握著手機奔向大門,一邊驚慌地朝手機裡問,「你的意思是你現在人就在我公寓的 門……」   句末的最後一個字消失在了他的舌尖上。閔玧其用力地推開了大門,門砸在牆壁上發 出了巨大的聲響──八成晚點要給鄰居投訴了,可閔玧其不在乎──而他看著站在門口的 金南俊,忍不住有些恍惚,「南俊……?」   門外的金南俊半個身子浸泡在夕色裡,面上帶著某種閔玧其無法解讀的神色,像某種 預感昭然若揭,又像下定了決心的義無反顧。閔玧其張了張嘴,有些不確定該說些什麼。 他的指節緊繃,口氣緊繃,神經緊繃,統統都繃得不成樣兒。而在一片孱弱的沉默之中, 眼前的男孩將一個紙袋遞到了他的面前。   「這是什……」閔玧其有些遲疑地接了過來,卻在看向裡頭時愣住。   ──那是閔玧其以前的EP。   閔玧其有些愕然地盯著手上的紙袋,不知道該作何反應。他粗略地看了一下,這七年 來的EP一張不漏,每一張都承載了閔玧其這七年來碎裂的生活。   金南俊開了口,平靜的口吻裡帶著竭力想掩埋的顫抖:「我和泰亨借的,他說他收得 很齊。」   閔玧其花了一點時間才意會過來金南俊說的「泰亨」是誰──八成是田柾國的那個大 學同學,金南俊的堂弟。   「我……全部聽完了。用兩個星期的時間,每一張都反覆聽了很多次。然後泰亨和我 說……」金南俊的視線筆直地看著他,「裡面有一張,講的是哥以前的情人。」   閔玧其瞠大了眼,抱著紙袋的手開始顫抖。金南俊抿著唇,眉眼在傾斜的陽光下帶著 一種近乎赤裸的脆弱,「如果我誤會了的話,現在就告訴我。告訴我不是真的,都只是我 在自作多情,那些歌裡寫的不是我,這七年來哥其實沒那麼想我──」   他的最後一句話輕輕地落在滿是塵埃的公寓走廊上:在我承認我還是愛著哥之前告訴 我。   等閔玧其回過神時,他手中的紙袋已經落在了地上,裡頭的專輯散在門檻上,撞出了 清脆的聲響──但管他的,閔玧其不在乎,他可以補給金泰亨一套全新的──而他捧著金 南俊的臉吻了上去。   他吻得很輕,捧著金南俊臉龐的雙手帶著小心翼翼的隱忍,像怕再用力一些眼前的一 切都要碎在手心上。金南俊沒有拒絕,他只是傾身乖順地讓閔玧其親吻,垂下的眼睫裡斂 滿了孤注一擲的疼痛與柔軟。   「……是真的。」閔玧其退開了些,可唇還貼著他的,嗓音沙啞,「南俊,都是真的 ……都是真的。這不是誤會你也沒有自作多情,歌裡寫的是你,這七年來我很想你也都是 真的,這全部都是真的……南俊、我──」他頓了頓,千言萬語都哽在了喉間。這個睽違 了七年的吻來得太遲卻也太猝不及防,太輕柔卻又太尖銳,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該有什麼想 法。閔玧其看著金南俊眼中自己的倒影,沉默了半晌,最後只輕聲道:「不會怕嗎?」   但金南俊只是搖搖頭,伸手環住他的腰,「我不知道。」他柔聲道,聲音近乎氣若游 絲,「哥,我其實不知道會怎麼樣,這不是七天也不是七個月而是整整七年,哥曾經把我 的人生搞得一團亂,可是、可是──」他說到這兒,輕輕吸了一口氣:「如果有任何一條 路可以讓我們都得到幸福,那絕對不會是在這裡放棄。」   金南俊的口吻真摯裡帶著灼燒的熱度,西斜的陽光在他雙眼裡折射出星火般的光點, 像下一秒就要燃起一場野火,閔玧其幾乎要迷失在他的雙眼裡。   這是他的男孩,七年前被他親手摔碎的金南俊,把自己一點一點地拾起拼湊重新黏合 ,在七年後重又鼓起勇氣走到閔玧其的面前,說他不想放棄。閔玧其差點兒忘記他也是堅 韌而執拗的。   而眼前的金南俊對他揚起一個柔軟的、近乎透明的微笑,抬起一隻手捧住閔玧其的臉 ,拇指指腹在他的顴骨上輕柔摩娑:「我確實還是會害怕,但沒關係……就算之後真的會 受傷也沒關係,會後悔也沒有關係,我想要再試一次,我想要相信玧其哥說的這次會好好 愛我,我想要試著讓我們都得到幸福。」   ──我愛你。金南俊輕聲道,同時再次傾身吻了上來。   這次遠比剛才的親吻急切而熾熱,所有的防備終於徹底地潰不成軍,野火摧枯拉朽地 從相接的雙唇一路燒上了大腦。   太久了,七年真的太久了,閔玧其有種幾欲流淚的錯覺。他們一邊親吻一邊跌跌撞撞 地進了門,閔玧其恍惚間只記得將大門甩上,連那一地散落的專輯都來不及收拾。   當他們一同摔在柔軟的單人床上時,閔玧其才終於分開了這個吻。他身下的金南俊抬 起眼看他,睫毛被水珠浸成一束束,眼眶都紅了一圈,輕柔地喘息著。閔玧其覺得他帶著 某種易碎的過分的美麗。   「……可以嗎,南俊。」閔玧其傾身,額抵上他的,心跳像要失控。   閔玧其也不知道自己真正想問的是什麼,可金南俊輕聲笑了。他曾經的愛人僅僅是這 樣笑著,閔玧其就能感覺到一腔情緒在他胸口膨脹得像要滿溢而出。   這個問句被閔玧其捧在心尖上七年了,像一場經年的夢,又或者是每個夜深人靜時恍 惚閃現的念想,那麼沉,可金南俊卻笑得那麼輕巧,像乾燥花邊上的玻璃珠。   而那些最終都塵埃落定,滾落舌尖成了一句庸俗卻承載了所有的「我愛你」。   閔玧其還記得七年前最後一次見到金南俊的時候。   那是他搬離shared room的前一天,金南俊大概下午五點左右出現在了樓下,身上還 穿著N高的制服,雪白乾淨燙得筆挺的制服,乖巧又尖刻。   當了對方一年男朋友的閔玧其當然知道他那天是有補習班的,金南俊肯定是蹺了課來 找他。閔玧其關上了窗,回過身抓起自己的耳機戴上,將音量開到了最大聲。   讓閔玧其回過神來的是窗外傳來的雨聲。雨珠拍打玻璃的聲響大得直接穿透了耳機裡 的音樂,閔玧其試探性地走到窗邊,卻看見金南俊還是安安靜靜地站在樓下。   金南俊總會忘記帶傘,從他們在地下道裡初次見面那天起就是這樣。屋簷太小,根本 遮不住雨,從閔玧其的角度只能看見金南俊的頭頂的髮絲被雨水浸濕,半透的制服服貼在 手臂上,顯得狼狽不堪。   然後他看著金南俊抱著自己的書包在雨裡緩緩地蹲下,將臉埋進了大腿間。閔玧其不 知道他有沒有哭,但即使哭了,或許淚水也會和雨水混在一塊兒分不清。   閔玧其重又關上了窗,然後靠著窗框下龜裂的牆緩緩地滑落,視線有些茫然掃過了空 蕩蕩的臥室。他的行李已經打包完畢了,一年多以來的狂妄的夢想和放肆的回憶收拾過後 也不過一個背包一個紙箱和一把舊吉他,原先窄小的shared room臥室突然偌大得叫人心 驚。   隔天閔玧其便抱著那個紙箱背著吉他和背包離開了那間shared room,落上鎖的時候 將餘下的念想都一同落在了那個沾滿塵埃的空間裡。   而七年後的現在,閔玧其再次在雨聲裡醒來。   室內沒開燈,他翻過身去,卻看見金南俊站在茶几邊,手上還拿著幾張充滿他的隨手 塗寫的靈感的白紙,正專注地看著。   「……下雨了嗎……」閔玧其輕聲道,打了個呵欠,翻身自床上坐起。牆上的鐘顯示 現在剛過午夜十二點,算一算他們也才睡了三小時左右。他下了床,滿是倦意地揉了揉眼 :「大半夜不睡覺在看什麼啊,還不開燈,眼睛不累嗎你。」   金南俊回過身望他,輕輕地笑了笑,笑出了嘴角的酒窩。他只套上了原先那件寬鬆的 衛衣,頎長的雙腿暴露在深夜微涼的空氣裡,頭髮還隨意地亂翹著;窗外的一場夜雨模糊 了玻璃窗卻掩不住樓下的路燈的光,微弱的光線描出了他的身形,閔玧其看得見他睫上盛 著的一捧流光。他已經許久沒看過這樣對他毫無防備的金南俊了。   閔玧其起身朝他走去,輕輕地抽走對方手上的紙張,「都只是草稿和一些隨便寫寫的 東西而已……有什麼好看的。」   金南俊垂下眼看他,語氣還是含著笑,「是玧其哥的東西啊。」   「哪天要是再把你寫進歌裡再給你看。」閔玧其低聲道,把紙張放回茶几上胡亂堆疊 的紙張裡,「機會多得是。」   他的指尖小心翼翼地去碰金南俊的,而對方遲疑了半晌才翻手握住他的。閔玧其拉著 他的手讓他轉身,在他的唇上輕輕吻了一下。唇分開時閔玧其聽見金南俊在窗外的雨聲裡 柔聲開了口,「明天哥有行程嗎?」   閔玧其揚起眼,伸手環住他的腰:「怎麼了?」   金南俊抿了抿唇,躊躇了一下才坦承:「我想和哥約會。我想和哥一起牽著手走在街 上,一起吃冰淇淋或者自拍,一起做情侶會做的蠢事,不要顧慮路人的眼光──」   他說到這兒閔玧其便忍俊不住地笑了。金南俊有些羞窘地別過眼,「我知道這聽起來 很孩子氣,可是……」   「好啊。」閔玧其柔聲打斷他,看著金南俊訝異的眼神,「氣象預報說明天清晨會放 晴,我們去約會吧。」他頓了頓,「我們可以一起睡到中午十一二點,起床後先去吃早午 餐,吃完飯之後去走走,你想去哪裡都行。傍晚可以來我現在的工作室……你會想來嗎? 也許我可以把你介紹給碩珍哥和柾國。然後晚上我再送你回家,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金南俊楞楞地看著他,然後重又笑了。「……聽起來是個很棒的主意。」他低聲笑著 ,「我還想聽玧其哥彈吉他,可以嗎?」   「好啊。」閔玧其應道,感覺到金南俊平穩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撞著他的胸口。於是 閔玧其將手指握得緊了些。   一切趨於寧靜,而他們來日方長。                                                                       -fin- 因ellenhelen提醒想起來要補充一些引用的出處。 0章:「那裡不是真正的樂園,因為那裡有生長著禁果的樹。」——海因里希·海涅 4章:「我曾經愛過你:愛情,也許在我的心裡還沒有完全消亡。」——亞歷山大.普希金《我曾經愛過你》。為戈寶權先生的翻譯版本。 5章:「四十晝夜的大雨終究落了下來」——《創世紀》7:12「四十晝夜降大雨在地上。」(是諾亞造方舟避洪水的那一段) 7章:「他要閔玧其永遠要得不夠,即使真的和他在一起時,他還是覺得不夠。」——改自艾登.錢伯斯《在我墳上起舞》 「但是我曾知道的,只是我要他永遠要得不夠,我想要每分每秒和他在一起。然而當我真的和他在一起時,我還是覺得不夠。」 7章:「除天堂外,能讓人完全不用冒愛之風險的所在,唯有地獄。」——C.S.路易斯 第八回是我自己的生日禮物與畢業禮物。 這是我的第一篇防彈同人文,第一回是2019年的三月寫的,而現在2020年的六月終於告一個段落。 最一開始只是因為朋友的一句「糖南看起來很像出道前交往過後來分手欸」,一時意難平就開始寫了……再說他們分手啊我就偏要他們複合!(?) 結果會寫成這種三萬字的文也是始料未及,但還是很開心寫完了Undoing。 大概是這樣,噗浪上有講些別的東西(應該搜糖南就會看到我了……)有興趣可以再看看。 謝謝讀到這裡的你,希望你會喜歡這個故事。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50.116.245.115 (臺灣)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BB-Love/M.1591470648.A.49B.html

06/07 04:33, 3年前 , 1F
QAQ 好喜歡啊啊啊啊
06/07 04:33, 1F
因為是一個自己也滿喜歡的故事,你喜歡就太好了QQ

06/07 08:24, 3年前 , 2F
喜歡~~~!
06/07 08:24, 2F
謝謝>////<

06/07 08:32, 3年前 , 3F
喜歡到膝蓋自己著地了(跪
06/07 08:32, 3F
快快起身地上涼!(?)謝謝喜歡QQ

06/07 10:18, 3年前 , 4F
好喜歡好喜歡您筆下的他們啊啊啊啊嗚嗚嗚嗚(好好說話
06/07 10:18, 4F
謝謝QQ 喜歡就太好了,一直很怕性格抓不好QQ

06/07 12:48, 3年前 , 5F
看的時候剛好在下雨 帶入感有點強XDDD
06/07 12:48, 5F

06/07 12:48, 3年前 , 6F
好喜歡裡面兩個人相處的感覺 後面說到的然後 真的會
06/07 12:48, 6F

06/07 12:48, 3年前 , 7F
讓人心揪了一下TAT 感謝大大賜糧!
06/07 12:48, 7F
對呢今天下了一下午的大雨XD 那個「然後」也是我一直在想的問題,相愛就等於能夠在一起的理由嗎?特別是各自都受過傷又已經事過境遷七年了的狀況下……但最後還是想讓他們鼓起勇氣去試著幸福>< 也謝謝喜歡……!

06/09 09:41, 3年前 , 8F
喜歡這個充滿無力又無奈的愛…好想知道七年後的一開
06/09 09:41, 8F

06/09 09:41, 3年前 , 9F
始玧其怎麼會在咖啡店找到南俊的…就像文裡面一樣真
06/09 09:41, 9F

06/09 09:41, 3年前 , 10F
的除非知道對方一直還愛著自己 不然真的不會期望復合
06/09 09:41, 10F

06/09 09:41, 3年前 , 11F
06/09 09:41, 11F

06/09 10:16, 3年前 , 12F
Ps.喜歡你最最開頭的那兩句…
06/09 10:16, 12F
謝謝喜歡Q_Q 其實最剛開始寫的時候方向還有點模糊,後來七年前的故事才逐漸完整,不然本來不是這麼胃痛的故事的XD 之後番外篇可能會再講一點,不過可以先說一點是玧其找到南俊是巧合(其實他們也一直都還在首爾,甚至後來住得滿近的)但第一章開頭玧其走向南俊提並不是他第一次在那間咖啡廳見到他,大概是這樣XD 以及你提醒了我該去寫引用!!!!開頭那兩句是出自海涅的詩,我覺得很適合七年前的糖南。這篇寫太久了那天po出來時完全忘記要把引用的句子標出來QQ 我會再補上!

06/09 21:37, 3年前 , 13F
之前就有讀過這部了~~很喜歡:)
06/09 21:37, 13F
喜歡就太好了QQ(一直搬舊文希望沒有打擾大家Q_Q) ※ 編輯: betty6612871 (150.116.245.115 臺灣), 06/10/2020 14:16:02
文章代碼(AID): #1Us-euIR (BB-Lo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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