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遊樂園

看板BB-Love (Boy's Love)作者lingcc (石楠)時間14年前 (2011/08/06 03:30)推噓13(13推 0噓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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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逢雨季，平常入夜後展現另一風情的公園顯得格外淒涼。　　「如果不介意，就跟我回家吧？」　　還沒回答是否介意，寬大的風衣倏地罩住他，像擱置大型垃圾般將他丟到轎車後座，男人迅速繞到駕駛座，鑰匙一插，輪胎輾過窪池，噴濺層層水花後，車後的公園逐漸遠去。　　「你叫什麼名字？」　　「海盜船。」　　正在擦拭雨水的男人愣了片刻，隨即瞇眼微笑。　　「海盜船嗎？是個好名字。」　　「……你是第一個這麼說的客人，」少年脫下溼衣，隨口問：「你的名字呢？」　　男人停下手邊的動作，似是思考。　　「摩天輪。」　　低沉的嗓音緩緩說出，聽不出半點虛假，彷彿這就是印在他身份證上的名字。　　海盜船少年和摩天輪男人，在一座以交易聞名的公園定下契約。　　距離公園不遠處，有一個荒廢已久的遊樂園。　　兩人的相遇，就像將位於異地的遊樂器材牽繫在此處。　　不是相遇，而是重逢。摩天輪男人為他們的序曲做了修改。　　男人是知名的房地產建商，年屆不惑、白手起家的單身漢，過去潔身自愛，即便是為了建案而找來再光鮮亮麗的明星代言，也未曾與他們傳過緋聞。　　房產業跨足觀光業，四十歲的男人是多麼炙手可熱，他卻過得像得道高僧。　　而今，竟為了一個面貌並不出色的少年破戒。　　海盜船少年受到妥善保護，華廈的頂樓擁有專屬住戶的電梯以及受過專業訓練的保全，都比不過一道只有摩天輪男人才能打開的鎖。　　少年不會使用電腦，男人也沒有給他使用的權利。每天睡醒打開電視，看上了哪台遊戲機，男人馬上為他買來；就連所謂的團購熱門食物，也是由男人差遣下屬在最短的時間買來。　　「你要的到底是什麼？」　　男人搖頭，「我要的只有聽到你的需要，除了……」　　「不能離開你，我知道。」少年接口。　　男人貫徹他所允諾：達成少年的願望，除了放他走。　　每個夜裡，忙碌一日的男人回到家中，為的就是看到少年還在他伸手可及之處，能將他摟進懷裡，感受他的存在。　　在公園的交易，並不是如此單純，單純到吝於一個……吻。　　男人回到家就感到山雨欲來的氛圍，他沒戳破，畢竟早已預料。　　少年裹上厚重的浴袍，髮尾還凝聚一顆顆剛沐過的水珠。　　「你把我當作是什麼都不懂的小孩嗎？」　　「不是。」　　「如果不是，為什麼……為什麼你什麼都不做？」　　這時，男人才注意到少年的面色酡紅。　　「你喝酒了？」　　「喝了又怎樣？」少年鬆開浴袍的綁帶，敞露未著內衣的軀體。　　他走向男人伸手一推，男人一時不察倒在身後的沙發。　　長腿一跨，少年伏在男人身上。　　養了把個月的少年，卻仍像剛來時那般清瘦。　　摩天輪男人撫著少年的臉龐，緩緩移至後腦杓，輕一施力，微仰的上身讓少年以為他將對他做些什麼。　　兩唇離得極近，少年忍不住眨眼。　　「醉了沒關係，睡一會就沒事了。」　　男人挪動了下，輕吻少年白皙的頸項，不帶情慾的雙唇貼觸細緻的肌膚，雙臂環上身軀，如同母獸保護幼獸，將少年緊緊裹在懷裡。　　少年掙不開如此炙熱的懷抱，在男人發出平穩的呼吸聲後，他迷迷糊糊的想著剛才的衝動究竟由何而來。　　每一個賣身者都是任憑買主喜好蹂躪，青澀的身體在一次次性愛下成熟，而後迅速腐朽；至於早已蒼老的心，回首無存。　　自稱摩天輪的男人卻不是如此，每天抱著他入睡，彷彿只為求得一丁點安全感。　　少年以為只要獻身，男人便會卸下虛幻的偽裝；偽君子不值銀兩，只能拿來騙取片刻的真心。　　真心最終成為短暫的性愛助興。　　在公園裡茫然度日的歲月逐漸模糊，每一段在他眼前發生的交易成為舞台上的短劇，他僅是冷漠的旁觀者，從未參與。　　他以為承過無數恩客，然而每當落入懷抱只令他記得眼前的人。　　短短的四個月，四月清明雨紛紛到七月豔陽，空調隔絕室外惱人的高溫，少年每天過得愜意，像個養尊處優的少爺。　　「晚上……我們去個地方。」　　七月的最後一天，摩天輪男人狀似無意提道。　　四個月來，少年不曾離開這個家，他也習慣這個家等同他的全世界。　　「去哪？」　　「去了就知道。」　　少年沒再往下問，幾個小時後就能知道的事，犯不著急於追問。　　遣開平日雇請的司機，如同將少年帶回家那天，摩天輪男人親自開車載著少年到目的地。　　男人的話不多，儘管他們每天同床共眠，少年仍無法揣測他的想法。　　他坐在副駕駛座上，轉頭看著男人，以及呼嘯而過的路燈在他臉上投下的影子，忽明忽暗，直至雙眼發澀。　　車子駛到荒廢的遊樂園外，油漆剝落、暴露鏽蝕的鐵門在車燈的映照下更為明顯。　　男人拔下鑰匙，正當少年側身打算開門下車，一隻手臂突然扣住他。　　「先別走。」　　一臂將他攬入懷中，男人吻著他的頭髮，長滿厚繭的手掌輕輕在他臉頰上摩挲。　　「以後如果我不在，你還會記得我嗎？」男人低喃。　　少年心一顫。　　等待在自己眼前的也許是一場交易，在男人尚未對他厭倦……抑或是根本沒有產生興趣前就打算捨棄他，轉手到下一個買主。　　沒有索取肉體的溫柔，果然代價高昂。　　「不會。」少年冷漠地說。　　男人輕輕將少年推開，低頭凝視。　　「是嗎？那很好。」黑暗中，少年看不清男人的表情，但他的聲音卻彷彿遭遇苦痛，「最後……陪我玩一下。」　　男人隨即開門下車。　　遊樂園已棄置許久，但夜間照明設備卻是新設，照得遊樂園宛如白日。　　園內有不少遊樂器材外圍綁上黃布條，男人牽著少年的手玩過一項又一項，整個園裡除了他們，只有兩名穿著工作服的中年男子為他們啟動設施。　　少年並不清楚男人的工作，猜想這裡是他名下的財產，只是不明白他帶自己到此處的用意，如果像電視連續劇演的要在廢墟秘密交易，也不需要做這些白工。　　他們搭乘了他們的名字，摩天輪和海盜船。　　摩天輪升至最高時，座艙微微傾向一邊。　　「你不要我，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少年問。　　男人沒有回答，以過去吝於給予的吻，封住少年的話語。　　少年軟倒在男人懷中，他沒想到看似禁慾的男人會有這麼好的接吻技巧，光憑一個深吻就能讓他暈迷。　　失去意識前，少年才想起這是他的初吻。　　他們搭乘的座艙降至地面，工作人員解開扣環、拉開門，只見男人將少年抱在懷裡，低頭不動。　　另一名中年男子見狀，摘下一直戴著的鴨舌帽，趨前蓋上少年的頭。　　「莫先生，請您配合。」　　男人抬頭，面如死灰。　　「請再給我五分鐘。」　　「……好，我先去準備。」假扮工作人員的法師脫下外套，披上袈裟，轉身欲走，卻又不放心地回頭囑咐：「莫先生，塵歸塵，土歸土，這四個月已是……」　　「閉嘴！」　　法師低聲唸了佛號，揹起隨身物，走向不遠處的雲霄飛車。原本纏在上頭的黃布條已被遊樂園資深員工拆下，夜間照明也只留下周圍幾盞，更凸顯此處明亮。　　未及五分鐘，男人抱著少年來到雲霄飛車下。　　「剛才失禮了，對不起。」　　「無妨。」法師專注手邊工作。　　男人踏上階梯，將少年放在第一排左側位子。　　「二十年前如果讓你先坐裡面，死的就不會是你。」　　男人說得很小聲，仍驚動了少年。　　一股無名的力量束縛著少年，讓他忍不住皺眉，法師深怕男人動搖，連忙將他拖下樓梯；同一刻，雲霄飛車啟動。　　少年尚未明白現況，恐懼卻已鋪天蓋地襲來。他無視逐漸加快的速度，急於掙脫身上的桎梏。　　雲霄飛車的軌道有三個大圈，車體在少年掙扎時已繞了第一個大圈。　　二十年前的事故起於車體調整後錯置零件，第一排左側位置在繞至第二圈時保險桿鬆脫，在五十公尺高的頂端承載不住重量。芳華正茂的少年從十多層樓的高度墜落，車體急速衝下，撞上落在軌道的身軀，車上承載的是無法抑制的尖叫，彷彿被迫參與這場謀殺。車體在事故後偏離軌道，因停止在地面加上及時應變，唯一喪生的僅有最初落下的少年。　　死亡來得太快，少年遺落所有的記憶，每天在遊樂園徘徊。他忘了那一天跟誰來到遊樂園，忘了為何而來，忘了他怎麼死去，忘了一切。　　遊樂園因事件蒙塵，後來新興的遊樂園建起，遇上金融風暴，難負虧損終至歇業。　　寂寞的少年靈魂在宛如死城的遊樂園遊蕩，逐漸被鄰近的嬉鬧聲吸引，進而發現一座公園。　　公園裡存在同性間的愛情，他懵懵懂懂，曾有的情感早已落在雲霄飛車的軌道上；沒有人察覺他的存在，於是他為自己編了一段段故事，時日一久，成為他的經歷。　　來不及成人的少年，在死後二十年有了可以觸摸的軀體，是莫姓男子耗費五年四處求神問卜得來。　　五年換得四個月，已無它求；至於二十年來的身家準備，更不值一提。　　「救我！我要下去！」少年不斷喊叫。　　被擋在防護外的男人一拳打在鐵欄杆上，破碎的鐵鏽深深劃過手指與手背，頓時血流如注。　　「莫先生……」法師欲勸，卻張口無言。　　「為什麼……為什麼要再讓他受到這種折磨？讓他死過一次還不夠嗎？」　　「只有讓他知道自己怎麼死去，才能讓他不墮入邪道。」　　片刻，車體繞完一大圈回到起點，少年已不在車上。　　殷紅的鮮血噴灑在第二圈軌道下，少年猶如被撕裂過的娃娃趴在血泊中。　　男人肝腸寸斷，法師也不再擋在身前，他立刻奔到少年身邊。　　如同二十年前的他。　　不同的是少年還能睜眼看他，歪扭的脖子已無法支撐碎裂的頭顱。　　男人憐惜地撫摸圓突的雙眼，見他縮了縮，怕扯痛少年的傷口，他不敢再碰其他部位。　　「莫……學長，我……想起你了。」少年艱難地扯動嘴角，聲音也變得模糊。　　男人的雙眼迸出淚，雙唇顫抖著開合，不斷說著：「對不起。」　　「別說……別說，我好高興……學長約我。」　　「好想再和學長去遊樂園。」少年試圖露出俏皮的笑臉，「當然，要去安全的。」　　男人伏跪在地，怔怔地看著逐漸淡去的血身，已無法言語。　　「學……長，」少年的聲音逐漸微弱，「再讓我看一次……你的笑臉，好嗎？」　　男人的身軀震了震，隨即順應。　　「你……老了點呢……真不想死，想和你一起老，好難……」　　少年靈魂消失，留下一紙染滿黑色血污的信，二十年前的邀約。　　◎◎ 　　三年後，廢棄多年的遊樂園重新開業，為了掃除過去的惡名，新老闆竭力於建立妥善安全措施，務必給消費者一個放心的樂園。　　幾十年過去，人們淡忘這個遊樂園曾經死了一名少年，只記得遊樂園的老闆讓無數失去快樂的孩童有了童年。 == 七月應景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22.123.169.1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