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紙上遊戲17

看板BB-Love (Boy's Love)作者laluz (曼珠沙華)時間14年前 (2011/12/16 22:02)推噓9(9推 0噓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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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碎的人把我的塑膠樹*擺進你的客廳綁上許願的字條皆是貪婪皆是癡妄如垃圾永不凋謝 VI. 兔子洞張銳桐在經紀人陪同下，比其他演員提前一週到上海，融入電影拍攝地點附近的小村落，每天在村旁的工地無酬打雜，晚上練習畫畫和反覆唸劇本。那是上海市郊的移民村，擠滿從內地前往沿海都市就業的民工，他們負擔不起市區的高房租，住在這樣的郊區集合式宿舍通勤上班。張銳桐在王央新片《在河流上》的角色許蔚就是這麼一個工人，每天鷹架上出生入死，下班後夥伴們喝酒嫖妓，他躲在房裡畫畫，存下來的工錢全用來買顏料。小村的工人們沒幾天就把張銳桐當自己人了，個性裡那幾分豪爽讓他容易和人混熟，在劇組全員抵達後，看到的已經是個把粗俗話全說得和居民一般道地利索的阿銳。王央點點頭：「你開始像許蔚了。」阿銳知道他說的不是腔調，是氣質。開拍前一天晚上，阿銳總算寫了信給楊思默。「Moss, 我在這裡十天了，今天終於搭完了場景，明天開拍，幾乎每天都有我的戲。除了江群前輩，村裡的大哥大姊們也教了我很多。你保重。Ray」。標題不知該填什麼，他想了想，打上「近況」兩字，寄出。又想了想，他發覺自己當時忍住衝動，要待滿一週再寫信，是很好的決定。這七天他近乎決絕的專注、只在和工人們一起喝醉時放肆想念的心情，現在似乎已能平心靜氣面對感情可能的挫敗，自己也逐日寡言冷靜。抵達上海那天晚上楊思默曾寫信告訴他，《遺失的夏天》拍得不好也演得不好。「我知道。」他在心裡默唸，但沒回信。他得用新片的表現證明他知道。他正在走出瓶頸，正在蛻變。再一下，再一下。他會讓楊思默看見。他知道楊思默不會接受一個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的電影演員。從賣身賺三餐、成天嗑藥找架打、胸無大志只想混口飯吃、人生沒有這麼正向光明過，一路到這幾個月的糾結、低潮、事業危機，阿銳終於開始做出某種近似為人生負責的覺悟。時間不等人，張銳桐剛剛振作起來，面對的就是緊鑼密鼓的拍戲進度和變了個人似的導演。五十五歲的王央近年脾氣溫和，但老一輩影人卻都記得他過去在拍片現場是出了名的嚴厲，兩年沒執導筒，王央這次竟拾回早年的霸道風格，即使阿銳演得努力，仍幾乎每天挨罵，其他演員受到的待遇也差不多。眼看著每天重要的幾個鏡頭都重拍又重拍，經驗豐富的工作人員們私下都開始把接在手上的其他片子往後延了。「王導平均五、六片裡會有一片呈現這種狀態，那表示他特別在意這片，他很久沒這樣了。他愈兇、片子拍出來的水準愈好，你們這是幸運，拍完以後，醜小鴨變天鵝。」副導在一個演員們全數累攤的晚上，語重心長的說。張銳桐想了想，撥電話給已經回去台灣的秀苓，「幫我把六月底之前所有case全部推掉，我尬不了戲。」「可以是可以，但你不是很喜歡《吧台師》的劇本嗎？」「問一下安導，能不能延，不能就算了。」「好。代言呢？」「五月中以前的也同樣處理吧。」按掉電話，他感覺清晰的力量從痠疼的身體中一點一滴生了出來。他腦中響著當天下午王央在許蔚的畫被其他工人看到、一面稱讚一面笑他不切實際的那一場戲時，罵他的那段話：「你知道你演的許蔚和真的許蔚的差別是什麼嗎？你眼神老像在說『我就是小畫家不然你咬我啊』，拎娘咧，許蔚才沒三小自我認同，這小子就是生來只知道畫畫而已。」就是生來只知道畫畫而已。那場戲要明天再重來一次。阿銳平躺在地上，問自己生來只能做某件事是什麼個意思。他什麼都會一點，會念書、會彈吉他、會寫歌、會唱歌、會演戲，好像還會煮飯。但他把所有才華都隨手亂扔了，他沒有那種不容置疑的執著。「我只能……」他想著如何把這個句子接下去。「我只能好好演戲。」嗯，不對。騙誰啊？他還想有一天回去做音樂。「我只能寫歌。」那現在在幹麼？還是不對。「我只能…只能把自己變成阿鳳。」他忽然喃喃說。「只能幫他活下去。我只能這樣子忘記他，這樣我就會永遠記得他。只能變得像他，殺掉一部分的張慎言。」「……只能償還我欠下的那麼多感情債。只能遠遠想念楊思默，寄信等不到回信。只能把愛過的人變成自己，只能愛上現在這個人。」原來如此。沒有所謂執著，只有不得不。談戀愛是執著，愛上誰則是不得不。那不一樣，就像喜歡畫畫和只能畫畫完全不同、討厭喝牛奶和乳糖不耐症完全不同。畫畫就是許蔚的乳糖不耐症吧，他總算領悟許蔚的感覺了。阿銳對著天花板揚起嘴角，感到有些悲傷，卻透徹。隔天一早，第一場戲就是重拍這一段。其他演員昨天同樣被王央教訓得很慘，這幾天下來的累積直到昨天副導的話，大家幾乎都耗一夜做足了反省。今天這場戲，一次OK。「不錯，總算長大了。」王央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當阿銳學會每兩天寄一封短信、不再盼望楊思默的回音，楊思默卻開始回信了。「Ray, 我剛忙完一篇論文。看來你在那裡收穫不少，王央這次的片我會好好看完了。昨天吃學校附近的咖哩店，比你煮的難吃一百倍。你加油，祝一切平安。Moss」。阿銳盯著手機螢幕傻笑，被路過的前輩巴了頭。「才收工就電子情書，閃屁！」「Moss, 王導真的很嚴，不過我這禮拜比較少被罵了。想想之前遇到的電影電視導演都太溫柔，兩次演電影主角又都是我兄弟量身打造的片，我還真欠磨練。但我確實是天才廚師，等我回台灣再煮咖哩一起吃吧。保重身體。Ray」。他立即這麼回信。「Ray, 好，我會期待《在河流上》，還有你的咖哩，雖然你太誇大自己的廚藝了，誰不知道緬甸街有賣印度咖哩塊。今天下課後聽到幾個女學生在聊你，一臉憧憬的傻樣，令我忽然擔憂起國家的未來。你專心拍戲別寫信了，加油。Moss」。這封回信令阿銳笑得很開心，「別寫信了」的要求卻令他有點悵然若失，但楊思默說得對，他想更專注在工作上，而這意味著他的生活不能再有上戲下戲的差別，也不該再寫信。好，不寫信。他必須暫時不寫信，許蔚的愛情像空氣般淡薄，不是自己這般的痴傻執念。他深呼吸，把曖昧的甜蜜摺疊好收進胸口，微微疼痛。許蔚若有似無的愛情，對象是另一個男主角，非常照顧他的工頭謝展。這個角色由大陸的影帝演員江群擔任，當初王央本想讓江群來演許蔚，但看了《RJ》後改了主意，覺得張銳桐各方面都更適合，於是大膽起用。許蔚是不太說話的自閉症患者，而謝展台詞特多，江群口條好，年紀也大些，演謝展更恰當。三十七歲的江群在戲外也對張銳桐相當照顧，時常指點他。江群經驗老道，若沒有他點撥，張銳桐要找到許蔚沉默著透露情緒的表達訣竅，恐怕還得摸索更久。兩人沒幾天就混熟了，開拍那週已經開始哥啊弟啊的相稱，到第四週已經形影不離，只差沒睡在一起。張銳桐感覺自己隱約有些變化，剛開始和江群對戲時，只覺得過癮，常想著一流的演技就是這樣啊，但到最近，那種感覺卻消失了，變得自然而然，上了戲就像一般生活，好像本來就該這麼相處、這麼看人、這麼吃飯、這麼畫畫。「弟，你入戲啦。」江群笑笑對他說。阿銳真的入戲了。他逐漸沉默，雖然並非自閉症的社交能力喪失，但愈來愈不喜言語。寧靜下來以後卻發現世界很吵雜，人聲、機械運轉、氣味、燈光、顏色、風雨。他的感官不知不覺間變得敏銳，五月夜晚的蟲聲令他失眠，三更乍醒時，眼前都漂浮著白天演著許蔚時觸摸塗抹的各色油彩，令他目眩。他睜著眼凝視黑暗。耳邊彷彿奏起過去在livehouse表演時巨大的聲響，舞台上的每一個夜晚都擁有全世界。然後是片場穿梭忙碌的眾人，佈景，機器。穿過一頁頁散落的劇本，看見楊思默清亮銳利的眼睛。像空氣一樣淡薄的想念。沒有了起伏滋味，卻不可或缺。某個失眠的夜，他重新打開筆電，連上楊思默的部落格讀起文章，直到天亮。他發現上週一篇文章下方回覆裡許多寫著「老師生日快樂」的留言，他才知道楊思默的生日在五月中，於是他也留言，「生日快樂。」填上署名Ray。「許蔚，那人說你的畫很好，他是有見地的讀書人，你讓他幫你安排展覽吧。」謝展勸著。許蔚像是聽不懂，茫然看看謝展，又繼續作畫。「說到展覽，那可熱鬧了，他們會把你的這麼多畫全掛在牆上，很多體面的先生太太和斯文的學生一面看、一面評點，還會有小孩子這麼張望著，多可愛……」謝展想像起畫展，比手畫腳說得起勁。許蔚聽見「小孩子」，動作停滯了許久，然後抬起頭。「……小孩子……看。」「是啊，畫展嘛，學校老師都會帶小孩子去看的。看你畫的故鄉景色，還有你畫咱們民工怎麼吃飯呀，怎麼蓋大樓呀，呵呵。」「嗯。」「你、你答應展覽了？」謝展從椅子上跳了起來。良久，許蔚點頭。謝展第一次和許蔚成功地溝通了，開心得跑出去大叫大嚷。「卡！」王央很滿意。這一段是主角首度和母親以外的人對話，從這之後才有了恐慌、混亂、重新完整，開啟了一個不再是孤星的人生。極其簡單的情節，卻要兩人最飽滿的情緒轉折。他特意把這個前面的劇情橋段壓到六月再拍，就是為了給演員徹底進入狀況的時間。張銳桐已經開始兼回平面廣告、雜誌拍攝，但所有一起工作的人都發現他變得靜了，不只靜，更像少了某些東西，又多了某些東西。直到七月底，《在河流上》在上海的戲全部拍完，劇組返台完成在台灣拍的兩場戲，三天後正式殺青。一起渡過瘋狂緊湊的三個半月，大家都有些依依不捨。導演王央和製片蘭姐也大方請劇組一頓豪華的殺青酒，江群隔天立刻要返回北京，酒席上不停拉著阿銳聊天。「你記得那場答應展覽的戲嗎？」「怎麼了？」「我今天忽然回想，那時候，我才發現你不只入戲，簡直是被許蔚附身了。王導真厲害，知道你會先亂後靜，把拍攝流程排得恰到好處。」江群笑嘻嘻地說，「現在感覺如何？」「…過癮。」阿銳終於也綻開笑容。「這就對了，見山又是山，我兄弟悟性真好。」江群贊許點頭。兩人熱烈地聊個不停，一眾演員、助理卻不放過他們，大家敬來敬去，全喝開了，王央被灌個酩酊大醉，最後二十幾個成年人像小學生似的在餐廳包廂裡互擲花生米，慘不忍睹。隔天醒來人在旅館房間，床頭櫃上有張字條，是江群的筆跡：兄弟保重，我去搭飛機了。阿銳迷迷糊糊只記得有人扶他進電梯，以及醒來前，彷彿作了一個溫柔悲傷的夢，關於小丑和馬戲團，情節卻已朦朧不清。（待續） -- *塑膠樹：這東西-> http://www.youtube.com/watch?v=MsMmJjWe0h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