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雪落肯辛頓(年上受/年齡差22歲/攻視角/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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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次見到艾德里安,大約在黛安娜王妃甫嫁入王室的那一年。當時全倫敦沉浸於歇斯
底里的狂喜。報紙、電視、街頭巷尾,滿是她青春的容顏。位於肯辛頓區的辦公大樓內,
氣氛則是拘謹的,沒那麼多談笑聲。
二十多歲的我從曼徹斯特隻身來到倫敦,自費印製了「托比亞斯・哈洛韋」的精美名
片,從一家鄉村小報社,跳槽至歷史悠久的都市出版社。職稱雖寫著編輯助理,但我心底
明白,我什麼都不是。身為新人,得打起精神學習。
「啊,傳聞中的黑髮新人,歡迎。」接待處的灰髮女士優雅點頭,領我穿過長廊:「
我沒料到您如此高大,請隨我來。」她推開厚重的木門示意。
「編輯部的費爾法克斯先生會帶您熟悉工作。」
我踏了進去。盡可能打直背脊,想留下可靠的印象。十幾張辦公桌,大多被稿件與書
籍淹沒,凌亂而忙碌,沒人抬頭。
「費爾法克斯先生,」女士揚聲喊道:「新人來了。」
然後,我看見了他。
彷彿從電影畫報中走出來的成熟紳士。艾德里安・費爾法克斯自角落的辦公桌後緩緩
起身。他身著一套淺棕色西裝,約莫一米八的身高,挺拔優雅。淺金棕色的頭髮,整齊地
向後梳成油頭,古典式的英俊樣貌,眼眸蘊藏了淡淡的憂鬱,泛出疲憊。
他邁開纖細的長腿走向我,伸出手:「托比亞斯・哈洛韋?」
甚至連聲音都好聽。
我必須極力忍耐才沒有脫口讚美,感覺耳朵泛起一層熱度:「是的。」
「我是艾德里安・費爾法克斯。歡迎加入編輯部。」
我握住他的手:「請叫我托比。很高興見到您,費爾法克斯先生。」
「那你也叫我艾德里安吧。」他微微點頭:「大家都是同事,不需要過多的禮節。」
我整理自己寥寥無幾的物件。目光不由自主地,一次又一次,飄向旁邊辦公桌。那時
的我,以為這就是憧憬,因為想成為洗練而從容的社會人士,所以才一直克制不了注意他
。渾然未覺今天的相遇,將成為我往後人生中,最重要的回憶。
編輯部的工作繁瑣細緻。審稿、校對、聯繫作者、處理印刷,每項工作都需要耐心與
專注。作為初入行的新手,我難免出錯。艾德里安從未苛責我。他指出疏失,而後細心教
導更有效率的方法。語氣始終溫和。「此處該用分號。」他用紅筆標註:「注意轉折。」
或是:「這位作者文風偏向古典,檢查時務必保留原有的韻律感,切勿逼他改得太過現代
。」他說話時目光凝視稿件,熟練專注的模樣,令我欽佩不已。
「艾德里安,」某個空檔,我忍不住發問:「您從事這行多久了?」
他略作思索。
「二十多年。」他唇角有極淡的笑意:「從你這個年紀便開始了。」
「那您一定見過許多作家了?」
「是啊。」他重新垂首看稿:「有些人因自身的話題性一戰成名,有些人拿了大大小
小的文學獎,寫一輩子卻始終默默無聞。每個人都擁有獨特的風格。」
他頓了頓,語調透著熱情:「這也是這份工作的迷人之處。你無法預知下一份稿件藏
著怎樣動人的故事。」
他對作家們的真誠關懷,深深觸動了我的心弦。我發現自己愈發沉醉於聆聽他的話語
,經常找機會請他指教。他很少笑。即便笑,也是唇角極淺的微揚。眼神中總帶著一絲絲
頹喪,彷彿隔著虛空。
我對他的過往產生好奇。是什麼塑造了現在的他?他為何總是獨來獨往?為何從不參
與辦公室的聚會?為何總是第一個到公司,最後一個離去?
「艾德里安成家了嗎?」我向辦公室裡另一位編輯探問。
他叼著菸瞥了我一眼,神情有些複雜。
「他是鰥夫。」他壓低聲音:「妻子幾年前過世了。癌症。真不幸。」
我頓時怔住。鰥夫……這兩個字涼涼地貼在我的額頭。所有關於他的謎團,揮之不去
的憂鬱、與世隔絕的孤獨,瞬間都有了解答:「那......他有孩子嗎?」
「有,還是兩個。」編輯吐了個小煙圈,輕嘆:「都在蘇格蘭,跟妻子那邊的親戚同
住。他獨自留在倫敦,終日工作,彷彿唯有如此,才能暫忘傷痛。」
那夜躺在狹小的公寓中,我深深為艾德里安感到難過。
優雅而頹喪的男人。失去妻子、遠離孩子、將所有情感深埋於工作。他肯定害怕吧。
害怕再次失去,害怕再次受傷。
時光在稿紙翻動間流逝。肯辛頓街道點綴起聖誕裝飾,商店櫥窗懸掛彩燈與花環,增
添虛幻的暖意。編輯部依舊忙。我與艾德里安之間的關係,也在共處中發生變化。我們鮮
少閒談,偶爾目光交會,我可以幸運地得到一抹極淡的眼角紋路,我知道那是微笑,雖然
其他人大概看不出來。
我明白,自己正無可救藥、一點一滴,迷戀上這個人。那種感受近似於渴望。像狼群
注視滿月,眼睛圓睜而光亮愈深。然而我始終不敢顯露,更不敢向任何人傾訴。這樣的感
情是不被允許的。一九八一年的英國,那股衝動是不可言說的禁忌,必須隱藏、壓抑,甚
至容易遭到唾棄。我裝作沒這回事,如艾德里安從不提及他的過往。
聖誕節前夕,辦公室難得洋溢節慶的喧鬧。同事們帶來聖誕布丁與百果餡餅,在茶水
間佈置長桌。眾人圍聚談笑,交換禮物,房間瀰漫酒香與暖意。艾德里安始終不曾加入。
他獨坐於原處,在燈影下繼續批改稿件,溫柔地隔絕社交。背影顯得格外寂寥。
「陪陪他吧。你是他最欣賞的新人。」其他編輯輕推我的手臂:「他總是獨自一人,
看著讓人心疼。」
我遲疑片刻,拿著聖誕拉炮走向辦公桌。
「艾德里安,」我輕聲喚他:「不喝一杯嗎?」
他停下筆:「我不太適應熱鬧的場合。你去享受吧,不必顧慮我。」
「那我留在這裡陪你。」我拉椅子坐下:「其實我也不太喜歡喧譁。不過,聖誕拉炮
,你總要玩一下吧?」我半推銷地將拉炮的另一端遞給他。
他眼底掠過訝異,反射性地握住。
「數到三?」我提議。
「好。」
我們同時用力、砰!清脆的爆裂聲響起。
小小的驚喜散落在我們之間:一頂紙皇冠。
「啊,陛下,容我為您戴上冠冕。」我比了一個花俏的手勢,深深鞠躬。
「我給你的越多,我自己也就越富有,因為這兩者都是没有窮盡的。」我彎腰拾起皇
冠,嘻皮笑臉。艾德里安微微挑眉:「你喜歡羅密歐與茱麗葉?」
我將皇冠戴在他梳理整齊的金髮上,拇指偷偷擦過他額頭的肌膚。
「一般般。悲劇太沉重了。」
紙皇冠與艾德里安優雅的西裝形成了可愛的反差,讓他看起來不再那麼遙不可及。他
興致一來,也加入朗誦:「要是命運將會使我成為君王,那麼也許命運會替我加上王冠,
用不著我自己費力......」
「馬克白!」我搶答:「別在樹下徘徊,別在雨中沉思,別在黑暗中落淚。向前看,
不要回頭,只要你勇於面對,抬起頭來,就會發現,此刻的陰霾不過是短暫的雨季。向前
看,還有一片明亮的天,不會使人感到彷徨。」
「暴風雨。」艾德里安輕聲回應,耳根泛起愉快的紅暈,他的眼睛在燈下粼粼發光:
「凡是過往,皆為序章。」在周圍的歡笑中,我們建立起屬於兩人的、安靜溫暖的結界。
「謝謝你。托比。」
我們就這樣對坐,帶著輕鬆的餘韻。窗外開始飄落細雪,肯辛頓晶瑩的雪屑隔著窗框
飛舞。
「降雪了。」艾德里安望向窗外。
「是啊,」我附和:「聖誕夜的雪,總讓人覺得浪漫。」
「浪漫是年輕人的特權。」他說:「如我這般年老,僅會覺得,下班的路又更冷了。
」
「什麼?你不老。」我凝視他被歲月雕琢的側臉:「四十八歲,正是成熟的年華。」
「成熟。」他語調自嘲:「托比,我孩子都快和你一般年紀了。」
「那又如何?」我提高音量,握緊膝蓋上的拳頭:「年齡從來不是問題。」
他望進我眼底,表情漸漸困惑:「托比......你。」
「你是個好孩子。」
好孩子。這是長輩對晚輩的評價。溫情脈脈,殘酷無比。我低頭掩蓋內心的失落:「
謝謝。」
雪勢愈發綿密,覆蓋肯辛頓的街道。回家路上,粉雪輕落。街道的歡騰餘溫尚未散盡
,我不斷回想與艾德里安相處的每一瞬間。眷戀又苦澀,難以抑制沸騰的不甘,在那個當
下,我做出足以撼動未來的決定。我要向他表白。傾訴積壓已久的情感,告訴他我有多麼
珍視他,告訴他我願誠心相伴,無論他的回答如何,我必會尊重。
佳節隔日,編輯部空空蕩蕩。部分同事請假,整棟大樓,唯有我們所在的辦公桌亮著
微光。我走向艾德里安的辦公桌。「艾德里安,」我的手心緊張到冒汗:「我有話想對您
說。」
他自稿紙間抬首:「遇到什麼問題?」
「是的。我有一個嚴重的問題。我喜歡您。」
艾德里安沒料到我直接坦白,眼中閃過驚愕。他的唇瓣微啟,耳朵紅了。
「托比亞斯・哈洛韋。」良久,他終於回神:「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再清楚不過。我是認真的,艾德里安。」
「我已不年輕,托比。」他苦澀地說:「我比你大二十二歲,結過婚,喪過妻,外地
還有兩個孩子。我……不值得你關注。」
「我不在乎年歲,不在乎過往。我在乎的唯有您。」我走近一步。
艾德里安隱含憂鬱的眼睛盛滿掙扎:「但你還如此青春,托比。未來會遇見更理想的
對象。我沒辦法害你。」
語畢,他就逃跑似的,取過長大衣,緋紅著額頭匆匆離開。走入風雪之中。
我從辦公室凝視街道,注視他遠去的背影。至少我試過了。我曾將真心捧到他的面前
。他沒有露出厭惡或嫌棄,反而擔心成為負累。那種體貼讓我對他的喜愛提升至嶄新的高
度,我不後悔。
翌日清晨,艾德里安沒有出現在辦公室。我坐在自己的位置,心中不安。電話鈴驟然
響起,劃破編輯部的寧靜。
「艾德里安?」一名編輯接了電話:「噢,不!你好好休息。別擔心,我們會處理急
件。」
「他怎麼了?」我急切的問。
「聽來相當虛弱。」她輕嘆:「風雪讓他感冒了。恐怕得休養幾日。」
是我的錯。肯定是昨日,艾德里安被告白驚嚇,失魂落魄地走入雪地,著了涼。想起
他離去時略顯踉蹌的腳步,我心疼不已。
我得去見他。
我請事假,提早離開辦公室。在藥房仔細挑選感冒藥、退燒藥與營養補充劑,又轉往
市集選購鮮嫩雞肉、時蔬、麵包與一罐蜂蜜。最後循通訊錄找到艾德里安的住家。肯辛頓
區一棟維多利亞式公寓前,我駐足仰望建築,在胸前劃了個十字,請求上帝幫助我。
也許他會感到冒犯,怒不可遏地將我拒之門外。曾經有過的愉快相處,最後的同事情
誼將蕩然無存。但這些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病了,一個人。我太擔心他獨居的身體狀
況。
我按下門鈴。等待的時間令人心慌。
對講機傳來難以辨識的沙啞嗓音:「請問是哪位?」
「是我,托比。」我輕聲道:「我來看看您。」
漫長的靜默在我們之間流淌。
門鎖發出清脆的解除聲。我順利進去了,客廳不算寬敞,處處透著雅緻的品味。壁爐
中堆了一小堆燃燒後的餘燼,室內相當冷。艾德里安身上裹著毛毯,在開門後搖搖晃晃走
回沙發。他臉色蒼白,眼睫因發燒而濕潤,原本習慣梳理整齊的髮絲,如今散落額前,覆
蓋了半邊眼睛。整體看起來虛弱得讓人心疼。
「你不該來的。」他僅剩氣音。
「我已經來了。」我將食材一樣一樣塞入他的冰箱:「您病得不輕,艾德里安。」
「小感冒。」他試圖挺直背脊,引發一陣劇烈咳嗽:「過兩日......咳......便好。
」
「別逞強。」我伸手碰觸他的前額,溫度燙得嚇人!我匆匆走進廚房燒水,在浴室櫃
中找到體溫計,並回到他身邊:「張嘴。」
他順從地含住溫度計一會兒。
我將體溫計從艾德里安口中取出,對著燈光仔細查看。
「三十九度半,這絕不是小感冒。」 我皺起眉頭,擔憂地說。
艾德里安迷茫地躺在沙發。「唔,一百零三度。聽起來可真夠戲劇性的,不是嗎?簡
直像首老歌。」
我一愣,隨即明白過來,他正在用他那代人熟悉的華氏溫度來開我玩笑,讓我知道自
己與他的年代差異,想藉此點醒我。我既心疼他的病弱,又愛極他罕見的、帶著一點孩子
氣的刻意。
「無論哪一種,都表示該好好休息了,活在過去時光裡的先生。」我取出退燒藥,遞
上溫水:「我待會幫你把壁爐重新點起來。」
「托比……」他還想抗議。
「拜託。」我將水杯穩穩放在他手中:「把藥吃了。」
他勉力爬起,服藥的動作很緩慢,耗盡所剩無幾的體力。
「我扶您到床上。」我說:「請讓我照顧您。」
「你得回公司,那些稿件……」
「我有依照規定請假。」我攙扶他:「最重要的是你的健康。」
他虛弱得無法站穩。我撐著他的手臂,走向臥室。安頓他躺下後,再為他蓋好被子。
「我去準備些易消化的食物。」我轉身欲走。
「托比,等一等。」他抓住我的手腕:「我說過不想害你......那是拒絕。你清楚嗎
?是拒絕。」
「我不是沒有聽懂。」我盡量平靜地開口,怕嚇到他:「昨日的告白,我從未想過收
回。無論你是否拒絕,我早有心理準備。但我對你的關懷,怎麼樣也不會改變。」
接下來的日子,我以艾德里安的公寓為家。每日前往辦公室處理急件,早退後便回到
公寓。烹煮流質食物、按時餵藥、更換額上的冷毛巾。瑣碎的照料,變成我每天的小確幸
。艾德里安的體溫反反覆覆。前幾日他多在昏睡,偶爾醒轉,我會托起他後頸,將溫水餵
入他乾裂的唇間。我的手在最後總會擦過他滾燙的唇角,為他拭去剩餘的水份。而他會微
微退縮,彷彿我的觸碰比高燒更灼人。
「托比。」他的眼神仍弱。
「我在。」我輕聲回應。
「太多天了,你不該留在這裡。」
「我哪裡都不去。」
他的目光憂愁地落在我的唇上。難以言喻的曖昧在我們之間產生。我幾乎以為他會吻
我。但他最終垂下了睫毛:「為什麼對我這麼好?我明明拒絕了你,你該離開。」
「你拒絕是為我著想,但艾德里安,你可曾想過自己?或許你需要的,是願意理解你
的人?」
「我不配被理解。我對伊莉莎白……我虧欠她太多。」
「你的妻子?」我輕聲確認。
艾德里安點頭:「她是個完美的妻子。結婚二十年,她為我照料兩個孩子,從無怨言
。然而我從未真正愛她。」
「我尊重她,感激她,但早在大學時代,我就明白自己只能對同性動心。」
「那時我愛上大學同學,我們秘密交往兩年。他的家人發現了,逼迫他結婚,斷絕與
我的關係。他承受不住壓力,臥軌結束了生命。」
我倒抽一口氣,艾德里安的表情漸漸絕望。
「伊莉莎白包容了我的冷漠。她臨終前對我說......艾德里安,如果有來生,不要再
勉強自己......原來她知道,我雖然沒有坦白,但她其實什麼都知道。我虧欠她的不僅僅
是愛情,還有最起碼的誠實。」
我將他顫抖的身軀攬入懷中。
「喜歡男人不是你的錯。」感染了那份悲傷,我輕拍他背脊:「是這個時代還不夠寬
容。」他將臉埋在我的胸膛,彷彿我是唯一的支撐。他眼縫湧出的水不斷浸濕我的襯衫。
飽含眼淚的擁抱後,艾德里安不再築起高牆。他尚未完全康復,病懨懨的,但偶爾會
訴說孩子們的趣事,或指給我幾本書,分享他對文學的見解。我時常向他回報公司需要處
理的事情。他會給我一些指導。他的心慢慢敞開。
等艾德里安重返工作崗位,我們的關係已煥然一新。我依然坐在他鄰座,每日審閱稿
件。可如今我們會共享午餐,在休息時段聊天。
「托比與費爾法克斯先生真是投緣。」
「確實,簡直情同父子。」同事們感嘆。
情同父子……旁人無心的話語讓我糾結不已。我對他的感情,早超越了後輩對長輩的
敬愛,更與親情截然不同。我垂下眼,選擇用沉默掩飾內心的波瀾。在當時的社會風氣下
,這樣的誤解未嘗不是一種庇護。
春天來了。倫敦的天空變得明亮,肯辛頓公園裡的樹木開始發芽。我繼續追求艾德里
安。當然,沒有什麼轟轟烈烈的手段。我在他加班的時候,給他沖一杯咖啡;在他生日的
時候,送他一本書。艾德里安容忍我陪在他身邊,收下我給的禮物,眼神憂愁。有時候,
我會在他眼底看見動搖。
艾德里安終於變了。非常緩慢,但確實變了。他開始有一絲微笑,眼中的憂鬱也淡了
。他會在我的百般懇求下參加辦公室聚會,和同事們聊天,讓自己融入世界。我成了他生
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我們一起工作,一起吃飯,一起度過安靜又美好的加班時光。同事們習慣我們總是在
一起,雖然沒有人點破,但我知道,某些人已經悄悄開始猜測。我不在乎。只要還能看見
艾德里安那不易察覺的微笑......細碎的流言蜚語,就一點也不重要。
聖誕節當天,艾德里安的孩子打電話來。我在一旁聽他和孩子們說話。他的聲音極為
溫柔,眼裡閃著光。掛斷電話後,他靜靜走到我身邊。
「他們問我有沒有交新朋友。」艾德里安嘴角揚起淺笑:「我說有,好到能陪我玩聖
誕拉炮。」
「僅僅是朋友嗎?」我靜靜望著他。
他猶豫了。
「或許不只。」艾德里安說:「但我還沒準備好,告訴孩子們真相。」
「我可以等。」我悄悄握住他的手,他沒有避開。
「托比,謝謝你總是陪我。」
我暖暖握緊他的手掌:「這是我最想做的事。」
艾德里安閉上了眼睛:「如果時間能重來,我希望,能更早一點遇見你。」
我微微緊張,期盼接下來要聽到的回答:「為什麼?」
「那樣,我就不會浪費那麼多年,活在偽裝與沉默裡。就能早一點學會喜歡自己,甚
至學會如何好好喜歡你。」
我高興得快瘋掉。
「現在也不晚。」我露出牙齒笑了。
我們終究沒有越過那條界線。僅偶爾牽手,並肩而坐,像兩個雪地中的小雪人,小心
翼翼,生怕被陽光照化。因為艾德里安還在猶豫。我能感覺。每當鼻尖靠近,每當我們呼
吸漸漸急促,我總能看見他眼底深處的掙扎。他還在與過去的影子拉扯。對妻子的愧疚。
對外界眼光的恐懼。對年齡差距的不安。我不忍心催促他。所以我陪在他身邊,等他準備
好。就像等待遲來的花期。
三月的某個午後,艾德里安再次接到一通電話。是他女兒。我放下手中的稿件,繞到
他身邊:「怎麼了?」
他掛斷電話,慌張地望著我。
「我女兒說,她想來倫敦看我。她也想見見我的朋友。」
我怔住:「她……知道嗎?」
「還不知道。」艾德里安坐下,雙手撐著額頭:「但她很聰明,也許會察覺到什麼。
托比,我不知道該怎麼辦。該怎麼向她解釋。」
「誠實告訴她吧。」我說。
「她能接受嗎?」艾德里安臉色發白:「她能理解嗎?會不會覺得我……背叛了她的
母親?」
「她愛你。」我輕聲說:「如果她愛你,她會希望你快樂。」
艾德里安望著我,恐懼漸漸緩解。
「你總是如此樂觀。」他苦笑:「有時候,我真羨慕年輕人。」
「別只是羨慕,請相信我。」我握緊他的手:「也相信她,她會理解的。」
他沉默很久。最後,點了點頭。
艾德里安的女兒,叫克萊兒。十七歲,有一頭淺金色的捲髮,和艾德里安一模一樣的
眼睛,漂亮,也很聰明。她來倫敦的那天,我沒有出現。艾德里安需要先和她單獨談談。
我完全理解,於是回到公寓,靜靜等待消息。我不斷查看手機,一次次走到窗邊,望著肯
辛頓的街道。
我忍不住想,克萊兒會說什麼?她願意接受嗎?還是會生氣地離開,再也不願理爸爸
?我會不會成為家庭革命的導火線?
晚上九點,電話終於響起。
「托比,」是艾德里安,聽起來有些疲憊:「能來我這裡一趟嗎?克萊兒想見你。」
「你說了?」
「嗯,我告訴她了。」他說。
倫敦的夜晚帶著寒意,街道上飄著細雨。我一路跑向艾德里安的住處,按下門鈴。艾
德里安站在門口,眼睛有些紅腫:「進來吧。」
我走進客廳,看見克萊兒坐在沙發上。她手裡捧著一杯熱茶,眼睛也有些紅,一看見
我,便站起身。
「你就是托比?」她輕聲問道。
「是的,」我緊張地說:「你好,克萊兒。」
她瞇眼上下望著我,眼神複雜。
「我媽媽說得對,」她嘆氣:「爸爸需要有人陪伴。幸好是個大帥哥。可別只是外表
好看,內心混蛋!」
「注意語言,小淑女。」艾德里安走過來,靜靜站在我身旁:「托比是個好人。克萊
兒,」他面帶歉疚:「對不起……」
「不用道歉,爸爸。」克萊兒撲往他懷裡,用力抱著:「媽媽在離開之前告訴過我。
她說,如果有一天,爸爸交到足夠親近的朋友,且向你們提及的話,那表示他遇見真正喜
歡的人了。她希望我轉告你……記得勇敢一點。」
艾德里安臉色蒼白,眼睛眨了兩三下,大滴的眼淚從睫毛落了下來。他摟住女兒,肩
膀劇烈顫動,彷彿終於卸下了揹負多年的痛苦。克萊兒摸了摸爸爸的後腦勺,像個體貼的
小大人。
「爸爸,別難過。」她輕聲說:「媽媽不希望你活在愧疚裡。她希望你快樂。」
克萊兒在倫敦待了一週。我們三個人一起參觀博物館,逛公園,也去劇院聽歌劇。克
萊兒活潑又調皮,她會開玩笑地說:「托比叔叔,要好好照顧我爸爸喔,你不要被他整齊
的外表騙了,他一個人在家的時候總是頹廢得要命。」艾德里安假裝生氣,但隨即被逗笑
了。我終於看見艾德里安發自內心、沒有任何陰霾的笑容。
克萊兒離開的前一晚,她單獨找我談話。我們在艾德里安公寓的陽台上,望著倫敦夜
景。「你知道的,我爸爸已經很久……沒有像這樣笑了。」她注視街道緩緩走過的人們:
「托比叔叔,我可以問你問題嗎?」
「當然可以。」
「你是真的喜歡我爸爸嗎?他大你很多歲,眼尾還有皺紋。」她轉頭盯著我:「你該
不是因為同情吧?你是真的喜歡他?」
我毫不猶豫地點頭。
「真的喜歡。」我說:「當然剛開始的時候還沒有發覺。」
「那是一種漸進式的慢板。後來,已經沒有辦法再接受休止符了。」
克萊兒瞇起眼睛:「你最近負責的作家是搞音樂的喔?」
「是的。」
她噗哧一笑。
「我爸爸值得被真心喜歡。也應該為自己誠實的活一次。」
我對眼前十七歲的女孩,湧起深深的敬佩。
「謝謝妳,」我說:「謝謝妳願意理解我們。願意鼓勵他。」
「不客氣。」她站起身,語氣俏皮:「如果你敢讓他哭,我會從蘇格蘭特地飛過來找你麻
煩喔。」
「我不會的,」我鄭重地說:「我發誓。」
克萊兒離開之後,艾德里安終於釋懷了。困擾他多年的心結,在女兒的理解與接納中
,漸漸鬆開、融化。
艾德里安不再擔憂旁人的視線。他會在辦公室裡,自然地將手輕搭在我肩上;午餐時
和我坐在一起,將臉湊過來咬一口我建議他品嘗的、我的午餐三明治;也會在下班時刻與
我並肩走在暮色裡。聖誕節當天,我們前往教堂。艾德里安說,他想去看看。教會有節慶
的唱詩班。我們坐在最後一排,注視前方祈禱的人們。聖歌隊吟誦出平安和樂的氣息。
「托比,」艾德里安英俊的側面壟罩著室內光:「你相信救贖嗎?」
「我相信每個人,都有被救贖的可能。」我回答。
他注視著十字架,眼眶隱隱有淚。
「那麼,你能救贖我嗎?」他薄唇微顫:「救贖曾害得愛人自殺、令妻子寂寞,背負
了那麼多罪惡的......垂老之人?」
我握緊他的手。
他無可奈何地轉頭,望著我,神情憂傷。
「托比,」他說:「我大概愛上你了。」
「我也愛你,艾德里安。」我回應:「不曾改變。」
散場時,我們經過教會後方的一根柱子,後頭陰影很深。我們就這樣站在黑暗中。他
蜻蜓點水地吻了我,然後打算離開。我伸手捧住他的臉,將舌頭輾進去他唇縫,加深了那
個吻。他微微想閃躲,手指拉著我的大衣長外套。但我不輕易放過他。
我吻他爬過淚水微鹹的面頰,吻他的睫毛,還有鼻尖。吻得他滿臉通紅,梳理整齊的
頭髮微微散了一縷。安靜的教堂裡,在人群之間,在上帝的注視下,我們的吻彷彿獲得祝
聖。
那天夜晚,我們終於結合了。
我跨坐在艾德里安腰間,一粒一粒解開他襯衫的鈕扣。他結實的胸膛與腹部在燈光下
袒露,泛著光澤。我的手掌滑過他的肌膚,他很害羞,幾乎不敢直視我。我的唇瓣滑向他
頸側,牙齒輕輕嚙咬,然後吮吸,吮出瘀紅,我種下因為漫長等待而感傷的一片的花瓣。
在輕咬他的同時,我熱烈地開始撫摸他胸前的乳粒,令他顫抖,然後將手探往他的西裝褲
。
艾德里安的喘息陡然急促,像被扼住喉嚨,僅剩氣音。陰莖在撫摸下硬挺,隔著象徵
文明的布料。我解開他的褲頭,粗硬的性器就這樣彈出,被我握在掌心。我使勁套弄,感
受它在我手中搏動,並用拇指摩擦頂端的濕潤,直到艾德里安發出哼聲,身體猛地一顫,
洩在我手上。
我將他翻身,最脆弱的私密處,就這麼暴露在眼前。艾德里安高高翹起臀部,我手上
還有他殘餘的精液,滑溜溜的,我用極慢的速度將兩隻手指推入了他的後穴,按摩內壁,
直到括約肌不受控制地微微收縮。艾德里安出了一身薄汗,羞恥得滿臉通紅。原本整整齊
齊的西裝與髮型,被弄得亂七八糟。我們來不及將全部的衣服脫掉,便著急地滾在一起。
「可以嗎?」我在最後關頭停下,氣息不穩地望向他,指尖輕撫他的臉頰,尋求最終
的許可。艾德里安用那雙氤氳著水汽的眼眸注視我,主動吻上我的唇。
我獲得鼓勵後,便推了進去,他熬不住叫了一聲,絞緊我的陰莖,力道極大。我忍得
太久,管不住自己的衝動,狠狠頂入。像毫無教養的野蠻人,不停搖擺腰部。艾德里安許
久沒有經受過這樣的進攻,撕裂般的悶痛從尾椎一路竄升,直衝他的天靈蓋。他咬緊牙關
,額頭浮現青筋,雙手緊抓床單,後穴被撐至極限,黏液漸漸隨著進出與血絲混雜在一起
,順大腿內側流下。
「慢些,托比,」艾德里安斷續喘息:「暫停,暫停,我們先脫掉衣服。」
「艾德里安......艾德里安......!」我的聲音斷續、顫抖,無視他近乎哀求的喊停
。我開始肆虐抽插,每一次都用盡全力,碾過他敏感的內壁。他匍匐在床上承受一切,黑
襪內的腳趾蜷曲,漸漸的,艾德里安的呻吟轉化為悶哼,身體背叛了他的意志,本能地痙
攣、收緊,貪求帶來愉悅的根源。
他的陰莖,剛剛宣洩過的慾望,再次硬挺,紅腫怒脹。在我一邊肏他,一邊激烈的愛
撫下,它可恥地抖顫著。再一次,白濁的精液驀然濺出,噴在床單上。艾德里安這次高潮
叫得很大聲,他被自己嚇了一跳,難堪地抬起手臂,試圖將臉部表情藏起,但聲響是遮不
住的。我們的叫聲越來越熱烈,越來越投入,幾乎讓彼此臉紅。他只要輕輕地哦......一
聲,我就像發狂似地想將自己整個人都灌到艾德里安體內去。
深刻的慾望使我難以思考。他對我那樣好。讓我在沉悶的職場中看見了陽光,看見了
自己的成長。意亂情迷中,所有理智都已燃燒殆盡,唯有一個念想清晰無比。我愛他。我
以全身心的投入訴說這份愛。
我期望我的未來,能成為我們共同的未來。
最終我發出氣勢萬鈞的低吼,往他深處一頂,將灼燙的情緒,悉數射入艾德里安被殘
酷操開的後穴。滾滾洪流填滿每一處皺褶,將我自身的存在獻出。我癱軟在他背上,氣脫
委頓。
我緩過氣後,才將他慢慢翻過來。看到一張被操哭的,蒼白英俊的臉。金髮散亂,睫
毛濕黏,艾德里安幾乎被性愛摧毀。我梳理他汗濕的頭髮。他如同戰敗似地癱在那裡不再
掙扎。
「托比,」他在我耳畔低語:「下次可要溫柔一點,我承受不了這麼多熱情。」
我輕撫他背脊:「那我分段給,好嗎?因為我減少不了對你的感情。」我靠過去吻他
,為艾德里安脫盡了汗濕的衣物,然後再一次和他交纏在一起。
中午時分,艾德里安說要出門。
「去哪裡呢?」我問。
「有些事需要處理。」他一邊說著,一邊穿上外套:「你在家等我,很快就回來。」
「雪下得這麼大,路上要小心。」我替他整理衣領。
他讓我在他頰側落下輕吻:「別擔心,我會的。」
艾德里安走到門口,開始穿鞋。他彎下腰,預備繫鞋帶。
「等等。」我走上前,屈單膝跪在他面前:「讓我來吧。」
「托比,不用……」
「我想為你做。」我抬頭望向他:「讓我來,好嗎?」
他有些不好意思,輕輕點頭。
我低下頭,專心為他繫鞋帶。手指穿過鞋帶,一圈圈纏繞,最後打上結。他的目光落
在我頭頂,溫暖而專注。「托比,」他說:「你知道嗎,這樣蹲在我面前的模樣,很像…
…」
我迎上他的視線:「像什麼?」
他整張臉微微泛紅,猶豫著。
「像在求婚。」他輕咳一聲:「當然,我知道你不是這個意思。只是……這姿勢……
」
我忍不住笑了。
「我正打算。」我緩緩從腳踝往上摸,摸過膝蓋,摸過大腿:「艾德里安・費爾法克
斯,我是否有這個榮幸,邀請你和我共度餘生?」
他原以為我要吃他豆腐,沒料到聽見這樣的話。雙眼睜得圓圓的,臉整個紅到脖子。
「我知道我們之間有太多阻礙。年齡、過去、世人的眼光。但我只在乎你,艾德里安
。我期望清晨醒來能看見你,入睡前能擁抱你。我想陪你變老,成為皺巴巴的老頭,在你
需要的時候,永遠守在你身邊。你願......」
艾德里安俯身吻上我的唇。這個吻比教堂內的吻更加熾熱,更加纏綿,未說的情感傾
注其中。他的舌尖輕探入我唇間,與我交纏,我環住他的腰,將他拉近,熱烈回應。
我們吻了許久。久到幾乎窒息,久到唇齒發麻。
當我們終於分開時,兩人都氣喘吁吁。
艾德里安眼中閃著對未來滿滿的期待。
「我願意。」他立刻給了我答覆:「我願意和你共度,托比。」
我綻開笑容:「從今往後,你就是我的了。」
他哼了一聲,將頭髮往後撥順:「別太驕傲。」
艾德里安最終沒有出門。
因為我建議,外面太冷了,先待在家裡吧?我們生起壁爐的火。相偎坐在地毯,看火
焰輕柔跳動。
「托比,」艾德里安開口:「讓我為你繫圍巾吧。」
「在客廳?」我笑了:「我們又不出去。」
「不是為了出門......我買了一條禮物。」他起身從衣櫃取出一條羊絨圍巾:「這是
練習。」
他回到我面前。
「站起來。」他說。
我順從地起身,有些困惑。他將圍巾輕輕繞在我頸間,動作緩慢溫柔。
「為什麼要練習?」我問。
「我的許多歲月你沒能參加。」他繼續整理著圍巾:「但從今天起,我會陪你走過往
後的每一天。冬天為你上圍巾,夏天為你打領帶,用餘生所有光陰,好好待你。」
我呆愣愣的,被突如其來的幸福感擊中:「你明明年紀比我大,說起情話卻像年輕人
。」
「因為你讓我感覺年輕。」他淡淡回答:「讓我相信,我還有能力去愛,也值得被愛
。」然後微笑。
那個微笑使我成為世界上最快樂的人。
多年以後,每當我憶起那個冬天,總會想起艾德里安當時的笑容。那是我此生見過最
美好的微笑。沒有任何憂鬱,純粹而真摯,充滿幸福。
我像一隻大型犬撲向主人那樣,緊緊抱住他,將臉埋在他肩頭。
「就這樣一直愛下去吧,」我說:「直到我們白髮蒼蒼。」
「好,」他仍然拘謹,但輕輕地將手環在我後背。
「直到白髮蒼蒼。」
壁爐暖暖燃燒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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