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 [新聞] 朱天心憂 台灣不相信純文學了
我想換一個角度來看這個問題,並且想先講明一些我個人的觀察。
第一個重點是,我覺得這串討論呈現了一種集體的焦慮情緒,那個焦慮
說白了就是一種「被看不起」的焦慮。
而此種焦慮的存在,反過來說,意味著有這麼一群人,希望自己喜歡的文類
,我們姑且把這種文類稱為「ACGN文化圈文本」好了。這群人希望自己的文
類被看得起,或者覺得這些文本應當被看得起。也因此,有這麼一群認同著
「ACGN文化圈文本」的人,對他們來說,自己在讀的東西被看得起是一件重
要的事。所以這些人不覺得輕小說、奇幻文學、推理小說只是一種「看爽就
好」的東西。他們希望自己的東西被承認有看爽就好或是市場銷量以外的價
值。
換句話說,如果大家都覺得通俗文學只要賣得好、看得爽就好,那根本不會
有人在乎朱天心所代表的市場魯蛇到底說了啥,因為理性的來看,一來光是
市場規模就贏了(先不考慮甚麼圖書館非買文學書不可之類的事情),二來在
意別人的評價和看爽就好本來就是矛盾的兩件事,別人怎麼評價和你個人看
得爽不爽本來就完全沒關係。所以蘋果日報根本不在乎有誰嗆他是低級媒體
,他只要能賺錢他超樂意當個低級媒體。
到這裡,我們得到了第二個重點:有些人覺得自己喜歡的「ACGN文化圈文本」
和所謂的「純文學」(假如真的有這兩個類別)有同樣的價值,並且從上面的推
論,這個價值不是市場價值、也不是個人爽度的價值。
那這個價值是甚麼?
就最廣泛的層面來說,那是一種「普世性意義」的價值。它可能是美學、可能
是所傳達的哲理、可能是所觸動的情感、可能是所反應和紀錄的時代氛圍,但
重點是,這些念茲在茲「ACGN文化圈文本」被「純文學圈」貶低的人,他們相
信輕小說/通俗文學/大眾文學....whatever,這些文學某種程度上是有意義的
存在,而非僅是看爽就好的文化消費產品,並且這個有意義的程度、以及被大
眾所接受的程度不應該輸所謂的「純文學」。
但事實顯然並非如此,朱天心以及所謂的純文學,很明顯有較高的社會聲望。
或者說被認為「比較有意義」。所以當朱天心批評類型文學順便掃到輕小說奇
幻小說的時候會有人這麼生氣,因為我們都默認他的聲望比較高些、比較多人
覺得他代表的純文學比較有意義,就算大部分的人可能看兩頁<古都>就會睡著
。依然不會改變這樣的事實。
但為什麼呢?是甚麼造就了「純文學」被普遍承認的意義?
當然很多人會深入文本的內容去鑽研,但我想談的是一個更社會性的觀念,那
就是所有的意義需要被「建立」,而所有建立意義的工程都仰賴各種實踐活動
。用白話的來說,意義不是自動就會從文本裡面憑空出現。意義是在各種創造
意義的活動中出現的,像是文學評論、像是文學研究、像是各種作者的訪談、
像是各種文學獎各種你幫我寫序我幫你寫跋(通常跋不會給別人寫)。文本的意
義和價值是透過這些生產活動才產生出一些基本共識、才被慢慢的穩固下來。
而這也是我覺得現在ACG文本被認為缺乏普遍性意義的最主要原因。不是因為文
本沒辦法有夠深遠夠符合美學的意義,而是總體來說......
作品太多看的人也太多,但認真看待的人太少。
甚麼叫做認真看待?認真看待從認真的問「一部作品好在哪裡」和「一部作品
的意義在哪裡」開始。人家可以花幾百頁討論白先勇的孽子和公視演的孽子之
間有甚麼差別,你有沒有辦法討論涼宮春日的小說和動畫的差異討論到幾百頁
?人家可以去把作者的家書挖出來訪談紀錄挖出來,上窮碧落下黃泉的問鍾理
和的生命經驗如何影響他筆下人物的悲歡離合,你有沒有能耐去挖岸本齊史在
tweeter上寫的每句話然後推敲為什麼鳴人要愛佐助?
如果你覺得上述行為很沒有意義,那換一種例子來說。你看了冰菓或文學少女
看得覺得感動莫名的時候,你有沒有辦法、或願不願意仔細花時間推敲出作者
用怎麼樣的情節安排與角色刻畫,勾起了少男少女在自己校園生活記憶中的哪
些美麗與哀愁,而不是大呼過癮就算了?你看EVA看的不知所云的時候,願不
願意反過頭來仔細思考它到底呼應了哪些時代氛圍,讓他成為90年代萬人空巷
的經典、或搜索枯腸的想到底EVA精準的挑逗了人們哪些對於角色投射的心理
機制,讓他可以騙錢20年歷久不衰,而不是丟下一句「故弄玄虛」就覺得回答
了一切?
作品的價值很多是由圍繞著作品的意義生產過程所決定。但是,在ACG的圈子裡
弄一本和INK文學誌一樣被各種評論、賞析、作者訪談給塞滿,沒有幾張萌圖都
是硬內容的雜誌,你想不想看?甚至更尖銳地說,你願不願意寫?有沒有夠多的
人願意寫?台大人類所今年開了一門課叫做動漫人類學,丟出來的書單第一堂課
就嚇走了一堆人。裡面有一堆外國社會人類學者研究萌文化、動畫美學的著作,
你願不願意像你看原文輕小說一樣,一邊翻字典一邊看只為了知道別人怎麼看待
自己的文化,甚至還熱血的覺得應該搞個漢化組把這些東西翻譯成中文,讓大家
都能看到?
就這個意義來說,我非常反對每次討論到甚麼作品好的時候就猛推綠豆糕搞河蟹
的討論模式。說白了如果連自己的圈子都不願意去正視「到底哪部作品好、好在
哪」的問題,那你怎麼會拿得出東西來說服其他人說「嘿,我們也是有很多好東
西的」?連自己都不知道也不願意去討論價值問題,要圈外人覺得你的文本有價
值簡直是天方夜譚。
容我再重複一次:總體來說作品太多看的人也太多,但認真看的人太少。
當然我們也可以說:看爽就好。那說真的,若是這樣的心態,那麼,被一群努力
為自己的文類創造市場與自爽以外的意義與價值的人覺得你只是鹽酥雞傷身體,
那也不能怪誰,就欣然接受吧,反正鹽酥雞確實很好吃阿。但這時再回去酸人家
的書寫是無病呻吟那就真有點口是心非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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