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第三部 玕琅之音˙蝕月之日影 章之五

看板Juuni-Kokki作者 (布魯貝瑞的月)時間20年前 (2005/04/29 12:05), 編輯推噓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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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天之巔,無論何時雲海皆這般平靜,不興一絲波瀾,任世事百般輪轉……與其中青白色 的宏麗宮殿恰成鏡之兩面。 「阿選那邊還沒有消息嗎?」怒聲呼斥著,接替假病重夜逃故里的詠仲 ,此刻頭頂著一 人之下、萬人之上頭銜的精瘦青年男子在得到傳令遲疑唯諾的回應後,銳慧卻明顯帶有些 許驕矜自負之氣的臉孔上,肌肉瞬間因力持鎮定而微微抽搐著。 「飯桶!你們全都是飯桶!」勃發的咆嘯響徹青白色的大殿,卻只有他自己方明其有多麼 挫敗和無力。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子都尚未坐熱,文州師便要打上鴻基,更何況他 一直以來汲汲營營,不惜背負罵名仍想望的目標…… 取其處之於無,安之於無之意──名安罔,字處無的戴極國現塚宰本身卻是全然的野心人 物。 煩躁的,他背身看向高懸於視界中的玉座。 「……向天拿回本屬於我們的東西吧!」 當蒼藍色瞳孔的將軍這樣在眾多對初登極不久的君王感到不滿的臣子前決絕的道、當因為 知曉某些事而使他認為堅不可摧的雙璧間產生裂隙時,那原本覺得遙不可及的玉座突然變 得不再那般遙遠…… 位階上雖同為卿,但卻被剝奪禁軍中軍指揮權,那時剛被英章取代位置左遷為小宰的他看 見了機會,因此原沒有背叛打算的他叛亂了,協助阿選更替了王宮中的僕役,演出一場欺 騙泰麒的戲:利用泰麒認為眾人不願令其擔心所以對他粉飾太平的心思,只要播下些許令 其不安的種子,一切就十分容易,並且他從來不認為阿選戀棧權力地位…… 阿選從來便是無欲之人,澹然溫雅一如苦行之僧,與權力鬥爭的官場格格不入,因此那時 即使是阿選起頭帶領叛亂,他卻從不認為其目的是在那玉座──那蒼色眼瞳的男子所注視 的是更為遙遠的、他所不知道的東西。 然不知為何,他卻判斷錯了,阿選毫不猶疑的選擇坐上偽王的寶座,而他雖恨,卻也只能 靜待另一個剷除雙璧的機會。 然後他等到了……還是或許該說他自己覺得等到了…… 阿選莫名的放棄了首都及屍鬼部隊的控制權領禁軍出城,雖宣百官為從後突襲文州師,然 直到越寯城破的此刻卻仍不見那飄揚的紫色龍旗蹤影。 屍鬼再製即有,然方法卻獨攬於他與大司空˙琅燦手中,而禁軍卻是無可替代的僅存的人 類兵士……所以那時自己要求以禁軍換取屍鬼部隊,阿選才那般爽快而毫不猶疑的應承、 還神色自得的再三確認?當他正為能奪取阿選手中最強的戰力而志得意滿,意欲向世人展 現他安罔的才能不輸與乍驍宗和丈阿選時,他其實仍是那人掌心裡的玩具? 那微笑是自高 處俯望的嘲笑自己追求不屬於他東西的汲汲營營不自量力,和成為他手中不知是何用處的 棋子而不自知的愚蠢? ──不可能!他不可能輸給那兩個傢夥!不可能!戴國現擁有常人難及之野心的塚宰於心 中狂吼反駁,無法承認汲汲營營、犧牲許多重要事物追求的竟然是場空,而自己的才能其 實遠遜於那並稱雙璧的兩人,一直一直被玩弄於股掌之間…… 然,已沒有時間讓其悔恨和懊惱了。一陣重促的疾響伴隨驚恐的人聲自敞開綿延到外朝的 門廊傳來:「敵軍……文州的飛行師攻進宮裡了!」 而後靜靜的,從極震驚的愕然回復平靜,名字意為安處於無,卻從來不甘於平凡的戴國現 家宰緩緩再度回望向高高在上的王座,衡量與其之間看似短實則遙遠的距離,明白那是此 生永遠難以迄及的高度。 輕輕的,他撫摸身側不該屬於文人之身所應有的長劍,心中有短暫的悲哀……然那僅是一 瞬間的事。 群叛臣化作鳥獸散各自飛了,已無人的大殿上,鏗一聲出鞘,閃爍著銀光的劍面毫無窒礙 的嵌割至柔軟的人體。 為何?為何天要令他們三人同處一世?從來他想望的就並非文職……不過也罷!掌握宮中 人事的天官雖然在政事上並無實權,卻也能掌握許多不為人知曉的秘密,更何況…… 屠戮了許多反其奢華臣子的先王或許記不清了,那曾經被明令誅殺的委州望族,然他卻記 的非常清楚──那曾經三代皆在朝為官的朴家和其被誅殺的理由。 一切都不難聯想不是嗎?國之將傾,必有妖孽……那如此相似又相左的形貌…… 血泊中,帶著他那永不能實現的野心,戴極國從來就與其名不相稱的現冢宰嚥下了最後一 口氣…… 就讓我在幽冥之中靜靜看著你們的結局吧……無論如何都絕對不會完滿的結局……你們也 同樣不會好過的……乍驍宗、丈阿選! 弘始二年三月,上慮文州轍井之亂,率王師親往。同月,上於文州琳宇失蹤。同時,宮中 鳴蝕,宰輔杳無音訊,百官失措。然當其時,逆王立,偽自號泰王。逆王姓朴,名高,字 阿選,氏丈,原為禁軍右軍將軍,能領兵,通幻術。施以非道,蹂躪九州。國大亂。 八年十月,蒙慶主景王赤子之助,宰輔歸,上亦歸。同年十二月,上赴蓬山,行祓禊之 禮,蒙天大赦,宰輔癒。同月,與雁、慶二國定蓬萊之盟,伐亂討偽,以定天下。 九年一月,鴻基重揚龍旗。同月,上行郊祀於南,祈經年風雪立止,橫行妖魔匿跡。即 時,重任六官諸侯,端朝綱,正國風,改元 重始。 ── 戴史乍書 *** 隔了七年又一個半月,白圭宮終於又迎回了他的主人。 這是極罕見的,因通常這般王宮長久失去王的情況僅兩種結果:失道以及被弒,能再度回 到鑾殿上俯視一切的金色座椅的寥無幾人。 金色的龍旗飄揚在宮城的各個角落,宣告王的回歸。也許是王的歸來吧!下界綿綿長長持 續了一個多月的暴風雪停歇下來,露出久違的溫暖冬日──那白濛而耀眼的光看來是那樣 可親。彷彿蜷縮著冬眠等待春天來臨的獸,極北之國的子民們走出如同洞穴的屋子,抬頭 看向那白日和那其中因耀眼和眼中液體而顯得模糊不清的金色旗幟,寬慰而欣喜的笑了, 彷彿以王所在的極天之山為中心逐漸向外擴散的優曇花野…… 然青白色的宮城中卻…… 阿選無意修繕的內殿停駐於七年前因鳴蝕所起的破敗,彷彿歲暮不曾升落。於是極北之國 的王居暫定於本是宰輔住所的仁重殿,政事則遷往州廳所在的廣德殿審閱。 堆擺了諸多奏摺的偌大檀木桌後,戴國白髮的王耽於一種幾近雪季的沉凝滯礙氛圍。 阿選本就想放棄鴻基?不,冬季本就糧草稀少,阿選怎會放棄守城戰而選擇遊鬥?這樣的 戰法只會令失去糧草供給的他更為不利…… 支著顎,他那彷似常世最強妖魔˙饕餮的赤紅瞳眸微微瞇起,精利而想看穿什麼似的直視 浮沉於雲海之間的日陽。舉出的解釋,隨即又推翻。 到底他的目的何在?想要做什麼?還是……就同琅燦所說的,從來他想要的就不是勝利? 心中的疑慮和不安卻仍在擴大,煩躁的,白髮的君王感到似乎有什麼他所不知道的事物在 進行著。郊祀舉行至今已近一旬,沿海垂州與藍州間的妖魔卻始終盤桓不去,甚至日漸兇 厲……初時慶、雁、戴三軍欲合流時就遭遇不少損傷,三國精銳尚且如此,更何況一般黎 民? 即使他清楚的知曉天命依然繫於他身,然若不儘快明瞭其原因並加以處置,遲早下界會有 「天欲亡戴」之說,擾成一片人心惶惶。 「……驍宗主上?」殿中,對他沉凝的臉色感到不解與擔憂,泰麒於他身後呼喊著。 「怎麼了,蒿里,一臉擔心的?」自冥思中回神,君王偏首看向他的麒麟。 「您看起來一點都不開心──打勝不好嗎?」輕柔的,泰麒舒開自己君王幾近糾結的眉。 「不,只是感到有點不對勁而已,太容易了……」發現自己將焦慮顯現在了臉上,驍宗立 即於心中告誡自己的重新換上鎮定自若的臉孔,安撫他容易擔心的麒麟。「放心,沒什麼 大不了的!」他微笑道。 「驍宗主上!!!」對驍宗又開始將其看作八年前不論什麼都還在學習的小男孩,黑色的 年少麒麟罕見的發起了怒氣,低柔清透的嗓音驀地拔高:「是誰說要我多相信自己一點 的?您這樣什麼都不告訴我,只會讓我覺得自己很沒用啊……至少說給我聽好嗎?」然下 一刻卻又彷彿明瞭自己的無力而轉為沮喪,深吸了一口氣,他續道:「……幫不幫得上忙 是一回事,但我不希望您的事我是最後一個知道的……」懇求的語氣中卻有著以往沒有的 堅決。 他正試著學習表達他的感覺,學著韵清教給他的、關於得到幸福的秘訣。 再次看向泰麒,戴國白髮的君王先是驚愕,為他麒麟因憤怒而染上艷彩、緊繃的有如拉滿 弓弦的身軀,而後彷彿發現了什麼似的,笑了…… 麒麟反應民心,因此在某種程度上會反映人民的個性。 千年難的一見的珍稀髮色下,端淨秀氣的臉容和七年前相較少了幼時的天真,卻多了幾絲 剛毅。 「……我會追上去,把您這匹野馬套得緊緊的,讓您停下來……」 袚褉之禮時說的這近似誓言的話語,彷彿挖掘出了泰麒身上那潛藏著的、戴國子民自豪的 不屈靈魂和力量。 驍宗覺得他彷彿又在他的麒麟眼中看見那曾令他感動的火焰。 「對不起,我太放肆了……」見驍宗不語,以為自己又做錯了什麼的道歉道,卻仍難掩黯 然。 「不!抱歉……這是我不好的習慣。」伸手輕撫著泰麒絲緞般的黑髮,驍宗歉然道,明白 這時的自己如果有任何一絲一毫的不贊同的話,他令人憐愛的宰輔將再也掙脫不開那壓抑 束縛著他的殼。「不過我還沒想好怎麼告訴蒿里……所以蒿里你可以等等嗎?」 「咦?」驚愣的,泰麒頭看向他的君王。那雙赤紅色的眼瞳滿是溫柔的縱容的笑意。 「我會告訴你的,所以繼續工作吧!要不正賴又要碎唸說我們增加他的工作了。」 「嗯……」還來不及確定自己君王眼中的笑意和自己的所作所為到底是對是錯,泰麒就又 被他白髮的王推向一旁未處理的奏摺。想問,卻又不知該不該打擾主上處理政事。 就在這般袒瑟的心情中,泰麒再度埋首於整理文牘和學習中。然不多時他便又重新專注於 眼前艱澀的古文和繁瑣的事務上,百廢待新的戴國本就有許多事要處理,並且阿選……還 未伏法,手中還握有禁軍三軍的軍力…… 另一邊,覷空望向那抱著幾乎快將其淹沒的卷冊,一邊學習一邊整理的纖長身影,戴國赤 紅色眼瞳的君王明白自己將毫不懷疑眼前黑髮靈秀纖細的彷彿禁不起任何催折的少年,是 擁有十二國中最武勇剛強靈魂的戴國人民的麒麟。 而他自豪於他的改變,更驕傲於其改變的原因是為了自己。 他的麒麟是他的寶物,天所賜給他的千年難得一見的寶物…… 笑了,那是過去同樣名為乍驍宗的男子絕不會有的眷戀縱容神情。 然而下一刻,他卻突然想起……似乎在許久許久的從前,他也曾於心中認為某個人是他的 寶物……天所賜給他的寶物…… 神情倏地轉為深思。 *** 殿前,紅檜質底的鏤花門外,黑紅色的獸前肢交疊,斂眼趴俯著寫意,然尖耳時不時顫動 細聽並繃緊脊背的肌理,正處於一種彷彿欲撲殺獵物的專注境況。 又來了?可是怎麼可能……?猛地睜眼,仰高驕傲的黑紅色頭顱,牠黑色的鼻頭急促的噴 息著,彷彿正追逐著確認風中的某種東西。 殿後的梨花捲落苑前。驟風掃梨花,漫來夜色…… *** 夜色漫來,驟風掃梨花。 靜靜的,戴國赤紅色眼瞳的君王看著男孩吃力的拖著母親枯稿的僅剩一副皮囊裹著骨架的 僵硬身軀,一捧又一捧土的將其掩埋,明白他又作夢了;而更重要的是,就彷彿呼應著他 對他黑髮的麒麟做法的改變,他那原似陷入某種人為截斷黏合的惡意之圓般不斷輪復的夢 境突破了缺口,開始往前流動了時間的恆河…… 與過往的任何一夜皆截然不同的嶄新夢境,讓他知曉了有關男孩的更多事,例如他的母親 健在,而他又有多麼愛她的事實……滿滿的暖和喜悅感覺流了過來,男孩的心彷彿與之同 在。 位處極北,原本戴適宜種植農作的季節便極短,一過十月中天候便會隨著初雪急速的寒冽 起來,而這之中又因需要來自青海與黑海的風帶來水氣,戴國農人真正能種植農作的日子 僅有春末到仲秋短短的四個月半。 和元十四年,風暖得晚,也來得晚,直到六月才鳴響了第一陣驚雷,莊稼來不及結實便又 淹埋於凜寒霜雪中,戴國經歷了驕王治事下、亦是百年來最長的乾寒期。 自顧都不暇,不知何故受到極端厭惡的男孩自然為村民冷酷的放任自生自滅,無論他怎麼 於里家門前苦苦哀求僅些許熱湯,只是換來一陣毒打,而後甚至被作為引來災禍的詛咒之 子趕出里。他的母親盡嘗緩慢走入死亡的可怖,最終因此死於飢餓之中,而男孩……即使 他盡將食物給予母親,三日有一餐即甚好,他卻活了下來。 「為什麼……為什麼你就是不結實呢?!就算一顆也好!那樣……那樣母親就不用死了! 她是……她是……她是那樣好的人啊!這樣我種你有什麼用?天帝你是沒開眼是不?」 吶喊著,抿緊了唇,男孩並沒流淚。 「混帳!混帳……」 任由因扒開霜凍泥土而傷痕錯綜、才方停止滲血的手不斷隨著話語落在珍珠花硬實的枝幹 上,迸開艷紅色的血霧……然後停止,細瘦的肩頭微顫著,沉默,再停止…… 當男孩再度抬首望向戴國君王所在遠方之際,彷彿有什麼重要的東西隨著之前激憤的動作 自他體內消失。 寒霜逐漸凝於其上,平板僵硬的臉容一如冰之塑像。 望進男孩那曾因令人聯想至秋日澄澈耀眼晴空的蒼藍色眼瞳,此刻亦因這種澄澈令其僅瞧 見己身的倒影,其他……什麼也無……戴國向來無畏無懼的君王於是感覺一陣寒慄漫上了 背脊。 然迅速的令人以為是幻覺,僅是一個眨眼,彷彿於遠方瞧見了什麼,有溫度的柔軟再度回 到男孩方稚的容顏上。 風起翻飛。 「哥哥……」驍宗聽見男孩這麼呢喃,溫熱的液體落下,滴在霜凍的土地上凝成晶色的 珠。 然於彷彿憐惜的網、又似運命的狂潮般將其掩埋的霧白花瓣裡,戴國白髮的君王卻又聆見 了另一聲喟嘆。 「請……不要哭……不…哭……」 那鈴響一般的韻律,很……熟悉…… 而後男孩遠走了,然夢境卻並未結束。黑色的不吉之鳥橫過霧白的花樹頂端,叫囂著: 「流血啦,流血啦!」 戴國向來無畏無懼的君王最後所夢見的,是男孩迸落於塵土間乾涸的暗紅色鮮血正蠕動 著,逐漸化形為非束縛於天道之物…… (待續) -- 我歌月徘徊 我舞影零亂http://www.wretch.cc/blog/yuei222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18.160.29.49
文章代碼(AID): #12SRAX-B (Juuni-Kok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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