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錄] 風駿--寒玉  (作者:沒有月光)

看板Juuni-Kokki作者 (蛾兒雪柳黃金縷)時間20年前 (2005/08/20 16:47), 編輯推噓3(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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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故事開始於80多年前,戴國委州呀嶺一個被白雪覆蓋的村子。   這個村子裏有一個名為樸綜的少年。這個名字可能並不為大家所熟悉,因為很多年後 人們都稱他為乍將軍,或者驍宗主上,而不是樸綜。   這個村子的裏家有一位孤女,名為虞岍,和少年是青梅竹馬。   即使是在當時的里中,少年和少女也算是引人注目的人物。   少年有著白銀般的頭髮,紅玉般的眼睛,不過厭惡他的人也會說那是血一樣的瞳孔。 他還非常年輕,但他說話的氣勢,眼中的神情,已經會使大人感到害怕。   少年性格堅定,喜好劍術,在周圍的鄉里都因為勇武而聞名。周圍的半大孩子,以及 與他差不多一樣大的少年,都很推崇他,視他為大哥,而他本人也很有領袖的氣度。   對於這個孩子將來會怎樣成長,老人們有著相同的意見。大家都認為,將來他要麼成 為一個了不起的人物,要麼就會成為一個十惡不赦的惡棍。然而目前看來,還不能斷定他 會朝哪個方向發展。   當然,那個時候沒有人會想到這個紅瞳少年未來將成為戴國的國君。   而名為虞岍的少女,在不滿一歲的時候被人發現丟棄在野木之下。當大家打開包裹嬰 兒的布,才發現她被丟棄的原因:她有一條腿是帶有殘疾的。   虞岍在里家長大,因為懂事而受到大家的喜愛。她長得並不特別好看,但仰起頭來看 人的時候,那雙帶著驚奇神色的天青色大眼睛總給人特別的感覺。   但她之所以受到關注,是因為她仿佛是裏中唯一受到紅瞳少年特別關照的人。樸綜待 人也並不特別親切,但不曉得為什麼,他對村子裏看起來最柔弱最無用的瘸腿少女卻非常 溫柔。   人們已經很熟悉這樣的場景:雪地之中,少女吃力地拖著桶一瘸一拐地走著,紅瞳的 少年跟在她身後,總是想要跑上去幫她,卻老是被少女不客氣地打手擋開。 儘管樸綜對她很好,虞岍自己卻並不領情。雖然是孤女,她卻養成了倔強的性格,因此兩 個人總是要不停地鬥嘴。也只有她,敢當著樸綜直接叫他的字驍宗。樸綜很討厭別人叫他 的字,因為他覺得那名字像個罪犯。但虞岍卻不管這些,她從不在乎樸綜怎麼想,老是驍 宗驍宗地叫他。   “真討厭啊!”未來的泰王這樣抱怨著說。   “討厭的話就別跟著我啊。”虞岍回答說。   於是少年便啞口無言了。   但是如果說虞岍真的討厭紅瞳的少年,那也是假的。初冬的早晨,虞岍拖著柴一拐一 拐地走到里家的院子裏,推開門,雪細細密密輕輕巧巧地飄下來,她看見少年赤著上身, 在院裏練劍。少年的長髮仿佛融化的白銀,少年的眼睛仿佛冰中的火焰。劍在少年手中是 一束明亮的光芒。光影流動,劍風帶動雪花飛舞,少年的動作仿佛在風中騰躍著的駿馬。 這個時候,虞岍就停下手中的活,癡癡地看他。   大家看到這個情景,都會笑著說“就是這樣了”,可是虞岍聽到卻要生氣。   “誰喜歡他!”她撅著嘴說,“他只是非常驕傲而已!”   可是樸綜的確是很喜歡你呀,別人這樣說。   這個時候,憂愁便漫上少女天青色的眼睛。   “是嗎?”她說,“可是也許他不過在同情我。因為我很弱,不是嗎?誰知道呢。”   很多很多年後,已經成為泰王的樸綜,或者乍驍宗,在某個初冬的早晨路過自己的新 王宮,偶然看到一個小女官在吃力地把宮殿中舊物品抬到方場上去清理,那費勁的樣子讓 他覺得很好笑也很可愛,於是他走上前去想幫忙。但小女官沒有認出他來,拒絕了他的好 意,還憤怒地指責他不該在宮中亂闖。   驍宗一陣恍惚,彷彿又回到八十多年前的那個寂靜的被白雪覆蓋的村莊,瘸腿的少女 在他前面吃力地提著水,而他焦躁不安地跟在後面,每次企圖從少女手中接過水桶,都會 被少女老實不客氣地一把擋開。   “——你不過是在同情我而已。”天青色眼睛少女的話語,彷彿就回蕩在耳邊。 於是驍宗沒有生氣,對那倔強女官微微一笑,說“好有骨氣的小女官呀”,便轉身離去。   被白雪所覆蓋的裏中永遠沒有什麼新鮮事情發生,平靜的生活彷彿是要一直持續下去 ,然而在少年十七歲、虞岍十五歲那年,村裏突然發生了一樁了不得的事情。   那年雪下得很大,人們都被困在里中。有一天早晨,大家起來的時候,忽然發現自己 已經成了一個臭名昭著的土匪的人質。   那個土匪先前一直在藍州作亂,偷襲過路的商隊,甚至燒光整個村莊。州師的士兵包 圍了他的老巢,這個惡棍隻身逃出,躲過了官府的追捕,然後在大雪封山的日子,不曉得 用了什麼方法穿越苦寒的大地,進入到了這個村莊。   被饑餓和兇念追迫著的土匪仿佛惡狼,來回打量著那些只能任他宰割的村民。   人們沉默著。沒有人有勇氣反抗,沒有人有膽量穿越雪地去報信。土匪正是非常清楚 這一點才進入里的。他可以在這裡任意肆虐,任意享樂,直到春天雪化。   在里家,急促的腳步響起,紅瞳少年提了劍,衝到門口,一隻腳在門外,一隻腳在門 內,還在門內的腳是被跌倒在地的虞岍死死抱住了。   “不要去,”她帶著哭腔喊,“驍宗,不要去。”   然後她抬起頭,只看見少年的紅瞳溫柔而自信地看著自己。   “沒有關係,”他堅定地說,“我會保護你的。”   然後他拉開虞岍的手,直奔向土匪所在的地方。   只留下少女縮在門後瑟瑟發抖。   危機結束得意外簡單,看似強悍可怕的土匪沒有幾招就被少年一劍洞穿了胸膛。 尚溫熱的血液流在雪地上竟是觸目驚心的美麗,旁觀的人心驚膽戰地打量連臉色都沒有變 的少年,看著他那和血一樣鮮紅的瞳孔和雪一樣冷白的頭髮。   有人說該悄悄掩埋土匪的屍體,有人說等開春再去報官,還有人說該把大膽的樸綜也 一併交給官府。   無論如何,里中殺了人的事實總讓人不安。   或者樸綜本身就足夠讓人不安。   少年開口了。“我自己去向鄉里請罪,”他非常冷靜地說。   大雪裏穿越荒地幾乎是不可能的。但是也並沒有人挽留少年。少年自己備齊了行李上 路了,里門打開,他走出去,沒有和誰告別,也沒有回一下頭。   他走了好久人們才想起虞岍。大家在里家找到她,發現少女呆呆地坐在院子裏,天青 色的眼睛漫無目的地望著天空。   “你不傷心嗎?”有人問。   她依舊只是悲傷地看著遠方。“他已經等待這個機會很久了。”她只是這樣說。   少年一去就再不曾回來。   冬去春來,歲月流逝,被雪所覆蓋的里中,人們平靜的生活仍然在持續。那個有讓人 害怕的紅瞳的少年,已經被所有人忘掉或者被刻意忘掉了。   除了一個人。   虞岍的年歲在增長,但那雙總是帶著驚訝神色的天青色眼睛未曾變過,她的腿沒有康 復,依舊是個外表柔弱而無助的女孩子。每年到了初冬的早晨,虞岍吃力地一拐一拐拖著 柴禾推開里家的門,都會呆呆地看著空空的飄落細雪的院子發一陣呆。   所有人都以為少年再也不會回來了,但在虞岍二十三歲那年,又發生了一件了不得的 事情。   那年初冬下第一場雪的時候,受了驚嚇的村民突然發現里的大門前出現了整整一隊的 州師士兵,大家蜂擁到大門口看熱鬧,睜圓了眼睛看著那隊威武軍人中最威武的一位,那 個身穿黑甲英姿勃發的白髮青年將軍,跳下馬來,分開人群,徑直朝著裏家走去。   片刻之後,嘴巴張大的人群又看著那黑甲將軍牽著村中最柔弱最沒用的瘸腿姑娘虞岍 從里家走出來,黑甲將軍嘴邊帶著微笑,而虞岍天青色的眼睛除了驚奇的神色,也被茫然 吞沒了。   直到黑甲將軍把虞岍抱上坐騎,直到這一隊人馬又像來時那樣匆忙而突然地離去,有 人才反應過來,叫道:“——那個人不是樸綜嗎?”   的確是樸綜。不過現在應該叫他委州師的驍宗將軍了。   顯而易見,當初他到官府自首並沒有被降罪,相反,可能因為勇武剛烈而獲得了嘉許 ,加入了軍隊,之後又獲得了晉陞。然後,成為將軍的年輕英雄回到家鄉,帶走了青梅竹 馬的心儀姑娘。   故事直到這裡都還是像個灰姑娘的童話。   那年冬天,委州師的將軍樸驍宗結了婚,新娘名為虞岍,和驍宗一樣是呀嶺人。   州師的士兵們得知自己將軍結婚的消息都非常興奮。他們的將軍尚年輕,但氣度非凡 ,劍術、人品和能力都超越一般人,備受部下愛戴。在委州的州都,驍宗將軍的新府邸, 士兵們擠在門口,吵嚷著爭相等待看到新娘,想知道是怎樣美貌的女子才配上了驍宗將軍 那樣的人物。   新娘果然出來了,可是並不如何美貌。和身材高大的驍宗比起來,她看起來瘦弱纖小 得幾乎像個孩子。更要命的是,她竟然是個瘸子。   大家都張大了嘴巴,而驍宗仿佛根本沒有在意,他微笑著牽著新娘的手,邀請大家進 去喝酒。   這個時候,新娘抬起了頭,看著驍宗的天青色眼睛中露出複雜的神色。   好久之後,才有人想起當時新娘的眼神就已經有些不對勁。   “那絕對不是幸福的神情吧,”回憶的人形容著,“怎麼說呢?是擔憂?是悲傷?是 不安?不,不,也許應該說,那是她在用眼神在嘆息吧……”   她在嘆息什麼,沒有人知道。   之後的驍宗,依舊一路青雲直上,仕途光明。   別人都說,驍宗夫婦是感情非常好的一對夫婦。   人們常常看見這夫妻兩個人牽著手走在州都的街道上,身材瘦小的瘸腿女子走得不快 ,驍宗就把步子也放得很慢很慢。那模樣看上去非常溫馨。   驍宗生性節儉,諾大的府邸裏只有寥寥幾個僕人在打理。有一次,軍隊裏的同僚偶然 走進將軍的家中,驚奇地發現將軍的夫人竟然一瘸一拐地親自在打水。這個時候,書房裏 的驍宗走出來要接過妻子手中的桶。瘦小的女人猛地轉過臉揚起手,彷彿要推開驍宗一樣 ,但隨即就垂下了天青色的眼睛,順從地讓驍宗把桶接過去了。   那情景曾讓同僚們大為感動。驍宗將軍在他們眼中是猛虎一樣的人,然而這樣充滿霸 氣的男子竟也有如此溫柔的一面啊。事實是驍宗的確把妻子保護得很好。人們從不曾見驍 宗讓妻子單獨上街去買東西,不曾見他對她發脾氣,連上樓梯上轎上馬這些事情,考慮到 妻子腿腳的不便利,驍宗也會溫柔地抱起妻子代勞。他關照自己的妻子如同關照小孩。   “真是感情非常融洽的夫妻啊,”每個人都這樣說。   那年秋高氣爽,剛過了中秋,驍宗奉命前往鴻基。傍晚他出門的時候,瘦小的妻子就 一瘸一拐地走到門口。院子裏的樹葉飄落,“樸綜——”她這樣喊。   別人都很奇怪。稱呼別人不叫字而直呼其名很少見,甚至會被認為是沒有禮貌。但驍 宗笑著對感到疑惑的同僚說:“我少年時,很討厭別人叫我的字。可是虞岍從來都叫我驍 宗,就算我抱怨她也不改口。等到結婚後,所有人都叫我驍宗、連我自己都已經習慣了的 時候,她卻又只叫我的本名了。沒有辦法,大概她就是那麼倔強吧。”   驍宗很少對別人談起妻子的事情,因此此時那些好奇的同僚們才第一次有機會從驍宗 口中得知兩人從前的往事。但他們想要再多打聽一些浪漫的軼事、甚至想打聽到夫人的字 的時候,驍宗面孔上的笑容卻又消失了,慢慢望向天際的紅色眼瞳中,替代溫柔的是讓人 無法捉摸的凜冽光芒。他再次回復成了那個霸氣令人畏懼的軍人。   到了冬天,街面上行走的人少了,掉光葉子的樹光禿禿地襯托著戴國特有的灰白色天 空,更顯得寂寥,讓人看得心都空落落的。在屋子裏,小僮生起了燒炭的爐火,瘦小的女 子站到門口,看到那一年的第一片雪從天空上慢慢落下來。她的丈夫站在院子中,手裏握 著劍。她知道他又要開始練劍。他的頭髮是覆蓋在文州涵養山上的雪,他的眼睛彷彿盛開 在冬季的紅蓮。劍在他手中是一束凝固的銀色閃電。光影流動,劍風帶動雪花飛舞,從前 那個如同風駿的少年如今已經成長為一頭白虎。但是她沒有看下去,只是嘆了口氣,垂下 天青色眼睛,又走回房裏。   僕人們不曉得這是為什麼。驍宗將軍的劍術明明那樣兇猛又美麗,能看到他練劍是軍 中所有將士的心願,但將軍夫人卻從來不肯多看幾眼。   “也許是少年時代已經看過很多次,看得厭了吧,”有人這樣說。   州師的驍宗將軍逐漸聲名遠播。五年後,驍宗被調到了瑞州師,成為國君直屬的王師 將軍。這樣的晉陞速度簡直聞所未聞,可是沒有多少人對此提出異議。哪怕快得詭異,哪 怕是例外中的例外,但只要發生在驍宗身上,就沒有什麼好奇怪的。   直到那時驍宗夫婦模範夫妻的佳話還在傳播著。那個有著天青色眼睛的小夫人逐漸不 再出家門,可是沒有人發覺有什麼不對勁,因為很少有人會出於私人理由登門拜訪驍宗家   驍宗對於公事和私事分得很清楚,不久之後人們就發現他實際上只有同僚而沒有朋友 。倒不是驍宗人品上有問題,而是因為他太出色、霸氣太強烈。沒有人能平視他那雙血玉 般的眼睛,能力上更沒有人能與他平起平坐。大家都習慣仰視他,而且都一致認為,對於 驍宗這樣的人來說,做他下屬要比做他朋友輕鬆許多。   “那麼做他妻子也很辛苦呢”軍人們的女眷聚會的時候,大家就這樣開虞岍的玩笑。   虞岍只是微微一笑,垂下了頭。誰都知道做驍宗的妻子是世界上最不辛苦的事情啦。   有人覺得虞岍那個時候實際上挺憂鬱,不過馬上又否定了自己,因為正好驍宗走了過 來,高大的瑞州師將軍溫溫柔柔地摟住妻子的肩膀,把她帶回家去了。   會一直幸福下去吧,大家都這樣想。   所以當得知虞岍某天竟然突然離家出走、孤身一人回到故鄉的時候,大家的表情都只 能用震驚來形容。   那是他們結婚十年之後,事情發生在驍宗因公事去往白圭宮面見國君之時。寒風剛剛 呼嘯著掃過戴國的大地,宣告冬季的正式來臨;當驍宗回到家的時候,發現妻子已經不見 了。   屋子空空蕩蕩,一如他們十年來的夫妻生活。   她除了隨身衣物外幾乎什麼也沒有帶走,只給驍宗留下封書信。   驍宗一把從桌上抓起信,拆開來只匆匆看了一遍,便立即奔出門去牽騎獸。 虞岍的信是這樣寫的:   “驍宗,我決定要離開你了。這個決定早就應該作出,但由於我的軟弱,竟一直拖到 了今天……我知道你很快就可以成為禁軍的將軍了,因此我不能再拖下去。我要返還仙籍 ,回歸故里。對不起,驍宗,我走了。……”   十多年來,她第一次稱他為驍宗。   那個常垂著天青色眼睛的女子,看起來柔弱不堪的女子,就這樣悄無聲息地走了。   “她究竟有什麼不滿呢?”別人都很詫異。   這對夫妻明明看上去那樣美滿。而且根據在驍宗家中幹活的僕人說,結婚十年來, 夫妻兩人從來沒有任何爭執。   為什麼到了最後,竟然會變成這樣?   驍宗追著虞岍回到當初他們一起長大的村莊的時候,正是初冬下第一場雪之時。 雪花飄落的時候,村民們停了手中的工作,驚訝地看著那仿佛天神一樣黑甲、銀發、紅瞳 的男子,血色披風在身後波濤翻涌,騎著騎獸一路衝到里家前。   大門緊閉。   雪下得越來越大。高大的男子靜靜站在門前,漸漸的,足背和肩頭已經被雪所覆蓋。   門吱呀一聲打開了。瘦小瘸腿的女子抬起頭來,天青色眼睛還是永遠帶著驚奇的神色   “虞岍,我來接你回去。”   “我不回去。”   “為什麼?”紅瞳的將軍質問道。   天青色眼睛的女子看了看銀白長髮的男子那張容貌端正的面孔,又垂下頭。   “驍宗……你沒有看到我留的書信嗎?”   男子露出苦笑。“我看過。”   “可是你還是不明白嗎?”   “虞岍……”   “……驍宗,我跟了你十年,這十年已經耗盡我所有的精力。而如今我再也沒有力氣 追隨你了,……你飛得那麼急那麼遠,將來還會到更高的天空去吧,可是你可曾想過,你 的速度那麼快、雄心那麼高,你身邊的人可能完全追不上你?我已經飛不動了。”   那又有什麼關係呢,男子心裏說,你飛不動,我也會背你飛的。   可是女子彷彿知道男子想說什麼。她盯著他,慢慢地說:“驍宗……你只是非常驕傲 而已。”   她又低下頭。   “而我是懦弱的人,沒有勇氣拒絕你……”   “虞岍。”   “驍宗,你只是在同情我而已,從一開始就是這樣。因為你最強,而我最弱,所以你 才對我那麼溫柔。”   男子彷彿要苦笑一般,但是卻找不出反駁的話。   “別人都說夫妻是要雙宿雙飛的吧,因為孤獨一人活在世界上是很艱難的事情,兩個 人彼此扶攜,可以輕鬆一些。人就是這樣實際的動物啊。但我們不是這樣。驍宗,你並不 需要我。你娶我為妻只是為了要照顧我,沒有了我,你一樣可以活得很好,也許更好。不 ,不僅是我,你曾需要過其他人嗎?並沒有。所以你連孩子都不肯要。驍宗你很強,強到 可以孤身一人……”   “就像那個時候,去挑戰土匪的時候,去鄉都的時候,都是一樣的,你完全沒有想到 我。你也沒有想到其他人……”   男子突然有些恍惚。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他從這裡,從這個閉塞的村莊走向外面世界 的第一步。茫茫雪地上只留下少年孤獨一人的足跡。   那個時候,他的心裏沒有絲毫畏懼,因為他知道他將去到可以伸展翅膀的地方。 沒有畏懼,也……不存在留戀。   故鄉,童年和少年時代,親情,照顧過的少女。   對他來說沒有什麼是不可以捨棄的。   那麼,難道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就已經失去了某些東西嗎?   “你沒有愛過我。”天青色眼睛的女子悲傷地垂下頭。   “所謂愛也應該建立在對等基礎上的吧,地位相同的人之間才會存在愛。可是對於連 朋友都沒有的驍宗你而言,愛又是什麼呢。從小你就只有下屬,只有敵人,沒有朋友。所 以,你也不會愛上誰吧。”   “可是……”男子想開口。   女子搖搖頭。   “所以說驍宗你只是太自信了而已……你真的以為什麼都能給我……就像戰場上取下 敵人首級那樣簡單……可是用來施捨的情感不是愛。同情和憐憫不是愛。 驍宗,你明白嗎?”   靜寂。   只有雪花飄落的聲音。   兩個人站在雪中,曾經的少年和曾經的少女看著彼此。   淚水從女子的面孔上流下來。她那麼瘦弱,那麼無助。男子禁不住想,自己對她的情 感的確是一絲虛假都沒有,看到她楚楚可憐,便想伸出手去拉她,看她在寒風中發抖,便 忍不住想抱住她。   可是,那究竟是因為自己喜歡她呢,還是真的僅僅因為知道自己的手很有力,知道自 己的胸懷比她更溫暖?   他不知道。   女子的衣裳是單薄的。她抬起臉來看男子的時候,嘴唇都已經發青了。   很自然地,男子抬起了手,想要用指尖的溫度去溫暖那冰冷的嘴唇。   可是女子很堅決地把他的手擋開了。   “走吧!驍宗。”她這樣說著,   “正是因為一開始我沒有乾脆地拒絕你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   男子帶著茫然的神情看著她。那從來也沒有失去過冷靜凜冽氣勢的面孔上出現這樣的 神情,在別人看來,會是讓人心痛的。   “我也許是愛過你的,”女子說著,淚水又禁不住滾滾落下。   “可是我終於知道,尊嚴比愛更高貴。”   紅瞳的男子來了又走了。   天青色眼睛的女子獨自一人留在院子中。   雪下啊下啊下。   院子和女子的心一樣空蕩蕩。   她閉上眼睛,看見赤著上身的少年在雪花落下的時候練劍。少年的長髮彷彿融化的白 銀,少年的眼睛彷彿冰中的火焰。劍在少年手中是一束明亮的光芒。光影流動,劍風帶動 雪花飛舞,少年仿佛風中騰躍著的駿馬。   她睜開眼睛,看見高大男子銀發黑甲的身影在雪中慢慢遠去。 昔日在這院裏舞劍的少年如今成了將軍,將來他一定還會到達更高、更遠的地方吧。 女子這樣想著,淚水又從她眼裏滾落下來。   也許自己只是在逃避而已。可是就算這樣,也無法原諒出於懦弱而無條件接受惠賜的 自己。   在留戀和依賴到無法離開之前必須離開……否則自己就再也沒有辦法獨自行走了。 只是因為那麼自私的理由。   所以,請原諒我最後的倔強,驍宗。   “只要跟隨你的話,我知道自己可以到達很遠很遠的地方。   “可是要知道,無論是怎樣翅膀殘缺的雛鳥,都有想自己飛翔的願望。希望你能了解 這一點……”   紅瞳男子放下手中的信,茫然地抬頭看著與妻子眼睛同色的天空。   放鬆了身下騎獸的韁繩,慢悠悠地在白雪覆蓋的原野上行走著。莽莽雪地上只留下一 行腳印。   他突然想起多年前自己去鄉都時的情景。和現在一樣,雪原上只有他一人在行走。 天是蒼白的,地也是蒼白的。蒼白的天地間只有他一個人在跋涉。無論哪裡都看不到方向 。可是那個時候,年少的他沒有絲毫迷茫。就算只有他孤身一個人,他自信也可以穿過死 寂的雪地到目的地去。   沒有別人的陪伴和幫助也無所謂。他很清楚自己要得到什麼,要到哪裡去。   男子紅玉般的眸子中慢慢升起火焰般強烈的光芒。   他知道,他已經失去了很多的東西。   也許的確他不懂得,也許的確他沒有留意,也許的確飛得越高,他就將失去更多東西   但在那之前……   他依舊渴望繼續飛翔。   因為他了解自己有著怎樣的翼翅。   “駕!”紅瞳男子突然猛地打馬。   雪越下越大,而未來的泰王與他那和眼瞳一色的血紅披風,很快就消失在了天地的一 片蒼茫雪白中。   這就是故事的結束。從哪裡開始,也在哪裡結束的,關於少年樸綜、後來的驍宗將軍 和再後來的泰王乍驍宗,以及他曾經的妻子虞岍的故事。   大雪覆蓋了一切,驍宗從此再也沒有回過那個寂靜的埋藏了他少年時代的家鄉。   十四年後,已經成為禁軍將軍的驍宗得知了在故鄉的前妻病故的消息。   那一年,驍宗和延王在驕王面前比劍,由於三回合中有一勝而獲驕王賞賜一把銳利的 寶劍。   驍宗將此劍命名為“寒玉”。 沒有人知道他曾經的那個瘦小、瘸腿而又倔強的前妻虞岍,字就是寒玉。   也是在那一年,驍宗返還了仙籍,進入黃海,跟隨獵屍師們學習獵捕妖獸的技巧,三 年後才回歸戴國。   他已經足夠強大,不再需要任何人的陪伴和幫助。   又過了很多年,在一個同樣飄著雪的夜晚,喝醉了的泰王乍驍宗和自己的女將軍偶 遇在白圭宮前。   在雪夜中,泰王感到了眾人彷彿逃離烈焰般遠離自己畏懼自己的意象。   朦朧中他看到女將軍因為寒冷和害怕發青的嘴唇。   很自然地,他抬起了手,想用指尖的溫度去溫暖那冰冷的嘴唇。   對方沒有能拒絕他。   在那個時候,他的身邊,已經沒有可以批評他的驕傲的人存在。   曾對乍驍宗說“你的速度那麼快、雄心那麼高,你身邊的人可能完全追不上你” “要知道無論是怎樣翅膀殘缺的雛鳥,都有想自己飛翔的願望”“用來施捨的情感不是愛 ,同情和憐憫不是愛”的那個女子,   此時已經不在人世五十多年了。 -- 那又能怎麼樣? 靜待時光的流逝,又能怎麼樣呢? 飛得比風還慢的傢伙,都是笨蛋! 笨人類.....我教你一件事.... 等待,是不會有任何結果的!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40.116.145.177

218.166.86.182 08/20, , 1F
每一篇風駿都好讚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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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116.122.40 08/21, , 2F
感動了,好深刻的描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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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121.184.156 08/24, , 3F
這篇寫的好棒,尤其最後一段,文字很輕描淡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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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121.184.156 08/24, , 4F
但是很深刻地寫出了驍宗失敗的原因....而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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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121.184.156 08/24, , 5F
連續幾篇都有個故事點連在一起,不同故事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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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翁因為不同的背景而產生不同的心情....
59.121.184.156 08/24, 6F
文章代碼(AID): #131kujxH (Juuni-Kok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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