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錄] 蟄部〈乘鵬之翼‧拂曉之虹〉章之二(1)
〈章之二〉
晴空萬里。
幾十騎精銳的黑甲禁軍將廣場圍得鬱沉嚴實,墨底刺以赤銅的國號之旗幟在風中獵獵作響
,森然林立的戈戟在日照下折射著侵肌透骨的逼人寒光,披甲戰馬與精騎環於廣場東西二
側整肅以待,佈列有七,弓手則橫於大殿台階與前席使節、官員列之間,殺氣內蘊,精鍊
威猛。將士清一色鐵盔蒙面,神色冷峻,似藏諸鞘中的鷙悍神器,動輒無人能擋。
殿北檐下立中和韶樂,南設丹陛大樂。
樂師百者皆著赤緞金緄邊袍,象鏄鐘、特磬、編鐘、建鼓等支以柚木,髹朱飾金紋,八音
樂器製以最上乘,華麗非凡。
宮廷雅樂之總御師在得到儀官指示後出隊。昂然舉麾,長穗英揚。
銅鐘率先發律。十六枚銅鍍金編鐘驟擊,建鼓搏拊追以一陣岳撼山崩的響鳴,八音便隨之
震天悍地的破出。
廣場闃寂,屏息默立,在長麾下降倏地收樂後,「鳳嘯」起。
圍於廣場最外的三千黑甲精兵持重戈擊地,銳矛扣盾,有節奏的發出低吼。低咽的千人長
嘯令人們的耳膜如受捶擊,氣勢之烈幾乎將人的心臟為之迸碎!!
在萬人震怖的嘯聲中,恭州國新任君主升座。
寂靜滿塞廣場,恭國子民遙立黑玉通道彼端。
黑壓壓的,望不到盡頭的。
明明是晴天,可陽光竟弱得照不進她心底。
珠晶獨主王座。無人能同她立於玄色玉階上,無任何物事壓迫她呼吸,可人卻幾近窒息。
深闊絢華的玉座透著一股無機質的冰冷,寒得讓她了無知覺,深得讓她坐不到極底,懸空
的身子既觸不了地面,也無任何外力佐撐。
玉座不是小孩子玩具的這種事情,很早以前就已經知道了。
如獨行雨襲。
飄搖的天氣裡驀然下起雨,冬雪已過,春日載陽,隆冬的死傷泰半狀似不復記憶,但其實
仍未淡忘。如於此時遇雨,往昔看似驚悸壓迫的,現已不再,環顧無人,索性不走了,默
默望天,漠漠沾雨,沉寂,溼冷,淡看紫竹落葉,菡萏墜花,一個人在冷暖遞嬗的光陰裡
獨坐,悄然冥冥。再也沒有走避的意念,辦不到……也興不起。
腳碰不到地面很滑稽。
一個被無數前人所遺留下的,現今她得坐上去。非自己能有的形狀卻要被前人的合身整飭
,承受是否符合規格,若否,就要被放棄。
珠晶突然覺得朝冠好重。
瞳仁酸澀,雨持續下著。風在吹,不知從何吹來,輕輕穿透蒼穹,然薄空卻先一步凍透,
平整,冷冽,沒有一絲可作為的空間。仍能感覺小雨淋漓,但它終究漫漶。
……好重。無法承受。
彷彿視線稍微傾斜,呈一不正確的角度,脖頸便會因為不堪載重而應聲斷裂。
供麒就在這樣的紛圍下離開官員之首。
小宰無措的捧著己國臺輔所交付的朝冠,一臉為難,原因是官員皆向他投去不解與怨其失
職的眼光。
皂衣織成文繡以山螭九章,銅金髮隨風飛揚,色澤清透,漾若澗泉。
他筆直的,沒有猶豫的向前走去。
他向她走去。
朱紱玄紗,劍綬履舄。
他向她走去。
黑絨地毯,玄碧長梯。
萬眾灼視,他向她走去。
當他身形交疊過珠晶,玉座前,供麒對她淡定一笑。
……這和先前太宰交代的流程完全不同!!
額上的金約因珠晶陡然起立發出了清脆的交撞聲。
少女失去了面具般的冷靜。
從入主霜楓宮以來便如履薄冰的戒慎戰兢。面對主觀的鄙蔑,面對成見的囿拘……她只能
咬緊牙根的嚴律自己須處處行為合宜,不能表露出脆弱,不能存有絲毫依賴的念頭,否則
她的童蒙稚幼會被視為國家傾危的前兆,她對政事的智識淺陋會被視為不堪一擊的殘燭,
風襲立滅!
少女一臉惶悚。
──不一樣啊……會是太宰在典禮前只將典禮異動告知宰輔?
還是──太宰只對她隨便交代流程而已?
不敢細思最後一個可能性代表什麼意義。珠晶懼盯己國宰輔,不知道是什麼地方錯亂了。
然在少女眼中明顯流露出倉卒遑遽之色,這位溫笑著的恭國宰輔立刻長跪於她跟前。
「赤國無主,百靈聳動,余承天命奉迎新主,抉之蓬山,九野可鑑。」
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掃過在場每一個人的聽覺。
「未取汝願細加聽斷,余觳觫。不求赦罪,期汝體悉烝民之素願,及今佳辰,登極紫宸。
」他的聲音溫和,卻堅韌如山,沉不可摧。
「余誓以血忱,生死不負。」
塚宰立刻長跪。
春夏二官隨之驟跪。
秋冬二府接以迅捷。
珠晶朱唇緊抿。
一陣微顫,朝冠墜飾的赤瑕珠串紛紛落在她的肩胸前,似人的墮淚。
……她覺得今天的陽光真是該死的刺眼。
「──應。」
珠晶話聲落下,恭國宰輔立刻行以三跪九叩。
丹陛大樂起。
天地官長跪,春夏秋冬長跪,州侯長跪,軍衛長跪,觀禮百姓長跪。
──對他們的新王行以三跪九叩之最上禮。
一片黑海在她視線下驀地平掩。
很重的東西一聲聲落下了。
急如驟雨,猝接不及。
……時雨,她已放棄走避的。
她的麒麟在這片怒濤似的伏禮完畢後率先起身。
他的額上赤紅一片,可見叩禮之重,毫不吝惜。
「……你這是在做什麼?你明明知道我真正在意的──」
「必須去行動才能改變自己擔憂的情況,這是我從您身上學到的。有時候形式是必須的,
雖然心意並不一定要藉著形式才能衡量,但在某些時候,有必要藉重形式去釐清身分與
責任,不是『心裡知道就好』這麼簡單。」
她來不及說完,供麒便將食指放於唇畔,微笑著示意他的君主噤聲,靦腆的笑容像是做錯
事又像是歉疚打斷她發話似的,玄瞳明澈,毫無遲疑。
「這是您的登基典禮。王在一生中,只有那麼一次而已。」
他的聲音低到只有她能聽見。
珠晶一瞬不眨的看著供麒,眉頭緊蹙,拳頭緊握。
「現在太宰肯定氣壞我擅自行動的逾越了。所以請您鎮定,裝作若無其事。」
眾人陸續起身,他的聲音抑得更低。
「請您篤信。您的登極是恭的意思,也是天的意思。」
「接下來我會一直站在您身側隨侍。所以不要緊的,請您鎮定下來。」
話聲甫落,珠晶看到她只會露出溫懦笑容的麒麟下一刻向東面廣場對空揚手,鳴鞭校尉頓
時整齊劃一的叱出三鳴鞭,儀官立出,廣場隨即恢復靜謐。
有人說麒麟是種冰鏡明月般的生物。
映照君王不足,一生都得奉獻給國家,別無選擇,只能環著日般的君主,沒有自我,君主
治事長久是他們唯一的成就,考量的方向永遠和主君日東月西,永不相聚。
……然僅是日東月西嗎?少女笑了。
風的溫度稠密,遠處冷空,薄青色的天幕沉垂偃下。可當她已可以看清自己麒麟的同時,
雨停了。
除了日光,什麼都已隱去。
珠晶再度入座,程序在儀官的宣禮下邁入常軌。
和鄰國的劉宰輔有了良好會晤之後,大司馬接著宣讀次位使節。
但眾人的反應卻像是水突然自大甕中翻覆般,不僅自己沒有預料到別人的反應,就連自己
也難以預測自己會有今日應對。
情況顯然有些失控。
在場眾人聽到了個意想不到的國家派出使節──治事五百餘年之十二國中最大國‧奏南國
。
當代享譽鼎盛的最大國──奏,能和極北的恭有所牽連本就是件令人難以置信的事。因恭
本身無在交易上與奏有所來往,如此盛國派使節前來致禮,唯一可解釋便是王與王之間的
關係,而證實交情匪淺的是──該國擔任使節者,竟是王之二子!
王之眷屬除非涉政並存有顯著政績,否則不會為他國知曉,宗王身側實存有眷屬攝政之事
亦非他國全然不識,以英清君利達前來祝賀也許不至於讓幾位恭的資深朝臣如此震驚,因
卓朗君生性過於不羈,外界只傳說他雖有奇才卻不喜使用,長年行蹤成謎甚至連己國的重
大會議也不見出席,總將其絕頂聰穎用於規避責任,這次供王登基請得動他,若非恭國新
主與宗王有所交情,便是與宗王眷屬有直接關係。
不管訝於奏國聲威亦或驚詫出使者身分,一陣喧嘩噪動的贊嘆聲霎時迅捷滿佈廣場。
眾人熱切望其使節出列。待其步向玄碧大階。
金冠墨髮,白綢常服襯其頎長,黑緞衣袂在風中獵揚,使節一雙瞳眸燦若寒星,視線筆直
得似要讓人無所遁形,微勾的薄唇始終噙著淡淡的笑意。
來者五官深邃,俊美至極。
那是位出眾得教人屏息的男子,優雅萬端,卓犖不羈。
大哥哥的家住哪裡?
她當時試探性的問著,其實沒那麼想知道。
很遠的地方。在奏,知道嗎?
當時乍看二十出年歲的他低低地笑了。動人的笑意中,年齡似又更輕了。
之前在黃海的他雖作尋常旅客打扮,卻予人一種說不出的異樣感覺。感覺得到他的笑容中
有股不明所以的氣勢,看似柔情,但偶爾卻光芒冷熾,舉手投足能處處讓人感受其氣魄魅
力,顧盼間流露著文士的風雅,又摻散著武將的威峻。
但──
奏國宗王之子?……利廣?!
珠晶難以置信地睜大了雙眸。
彷彿是相當滿意她的表情般,立於玄碧階頂,年輕使節的笑意加深,渾然天成的王族氣勢
更是讓他優雅得無懈可擊。
「先新主上無法親自前來恭賀,原定的昭彰也因直屬的隆洽事務繁忙,以致遲遲抽不出時
間,所以敝人便毛遂自薦的擔任使節……珠晶,還希望妳切勿見怪呀!」
使節此語一出,廣場內隨即泛起一片抽氣聲。
著常服出席登基典禮已是過分隨意,況王之眷屬無任何官位竟仍直呼自國麒麟名諱?國主
雖為己父但對外也得以君臣之禮相待之,非但沒有如此,竟直呼己國君主名諱!?
後方使節列席中立刻傳過來的聲「噗哧」在靜謐的前庭清晰且突兀。奏國使節慵懶淡掃,
便看見對方覆金羅巾的嬌小身影正竭盡全力的抿笑,紫金眸子直瞅著他,眼中盡是促狹之
意。
珠晶知曉對方用意,輕顰黛眉。
利廣之所以會在登基典禮用語如此親暱不拘,是對方欲用奏國與自己交情非比尋常來嚇阻
恭國臣下不得妄動,雖出於善意,但也未免瞧她太輕。
「卓朗君不必如此隆禮,本王委實承受不起。待國情安定,必親身前往貴國以謝宗王盛情
。」 委婉拒絕的身姿傲然,但絳唇卻是輕揚著的。
「那在此先謝供王隆禮相待了。」
若對自己刻意營造的交好不果斷撇清,就不是自己之所處心積慮的理由了。
此結果為利廣早所預料。
然既是他躬身親為,對於自己的目的,利廣自然有股勢在必得的決心。也正因為珠晶是這
種個性,他甚至不惜安排了另一道足以讓他目的達成的強大助力。
有時雖是相同形式,但不站在本位立場做決策反而能得到更大的效果,所謂的壯聲勢,不
一定得己國親身力行。
雙方角力不下,看似暫告段落。
儀官續其流程。雅樂御師再度舉麾,一簨十六枚的編磬清脆落音,琴瑟交鳴過一樂句,在
特磬的終擊之下,奏開始呈獻賀禮。
價值連城的珠寶與驪珠般的珍貴玉石自通道呈向殿前,日光照著廣場一片如金的延伸,亦
映得不斷被珠玉覆蓋的空間彷若有股流動的水河,翡翠綠、珍珠白、黃金琉璃等交匯成了
一股絕豔逸麗的光流,清清淺淺地溢向四周。
此時眾人對新王與奏的交情再如何的懷疑揣測,也不得不承認──奏如此之大手筆且無條
件要求,說新王沒有與奏有所交情是不可能的。宗王雖是稀世名君,但他卻不是個會對未
有關係之國無條件交好的國主。
賀禮最終,騎師遷出一騎獸。
騎獸貌似虎,金茶色的眼瞳中醞釀著黑珍珠般的光采,眸光透出強烈的勁道和不容小覷的
爆發力,此騎獸不但勇猛果敢,速度更是號稱騎獸中的最強,當然更不是可以輕易弄到手
的角色。
──是星彩!!
珠晶威嚴的面容在那一瞬間漾出了動人的笑意。
恭非武德昌隆之盛國,唯有先代禁軍是傳統中的例外,對於騶虞這類的騎獸難得一見的程
度自然不在話下,治事達百年以上的前王朝,也僅有前任禁軍將軍在先王的授權之下自力
狩得且擁有,甚至連先王自身都不曾擁有過騶虞。
在賀禮方面,對於「恭新主擁有強大後盾」之目的,利廣顯然有挽回局勢之態,雖然對真
正歷練深沉的部分朝臣還是不足以使其完全信服,但對於百姓和未涉朝政甚深的恭臣倒是
達到了他預想中的效用,只不過,事情尚未完結呢。
唇畔微揚,他淡笑回歸了使節之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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