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錄] 蟄部〈乘鵬之翼‧拂曉之虹〉章之四(2)

看板Juuni-Kokki作者 (蛾兒雪柳黃金縷)時間20年前 (2005/10/03 14:13), 編輯推噓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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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供麒步出主殿後,廊道盡頭走來了名身著常衣的女子,她身後尾隨著的男子一身儒服 ,步履沉穩。兩人風塵僕僕地向供麒走去,不難想像方自遠地趕到,可讓人嘆服的是儀容 整潔,絲毫沒有趕路的凌亂與髒污。 「二位是主上的兄姐,分別排行第二的蔡孚與長女蔡爻是嗎?」 容貌完全不一樣,但那就是主上的家人,不會錯。未待來者發話,供麒率先出言確認。 不知為何就是那樣認為。氣質還是舉止,他說不清,但感覺極類似,淡漠微明的天,與一 些不斷浮沉於過去時代的,跡似可尋,卻又被眼前的映像打散,淡去。 女子盈然一笑,翩然長揖,衣袖垂地。 「您真是好記性,臺輔沒有說錯,敝人正是蔡爻。」 女子蔡爻,字璃姝。 她滄桑輕暖的笑容蒼茫,歷練深沉的風塵之色有種鉛華汰盡的淡定,黑眸豐圓和煖,眼神 清澈,一注弘清。 供麒打量對方,溫笑不由自主的泛開。 「顯然兩位來意不在我身上,目前主上仍在休息,入內時請多加注意。」 供麒顯然不覺自己的語句已然構成吩咐,雖說他位居宰輔,但霜楓宮幾乎人盡皆知:宰輔 把每個人都當成平輩,語句客氣,態度親切。 「臺輔允許我們進入主殿?」 璃姝語氣雖是疑問但顯然神情卻表現出更多的認定。供麒想到宮規,憶及蔡家人尚未入仙 籍故皆待以貴客禮,隨即理解的笑了笑,溫聲應允,這個自然。 道別後,兩影向主殿,一往前仁重殿。 未久,方才從未啟口的男子開口道,聲音淡漠而不具溫度。 「妳本來就是要勸小妹多休息再和我們議事,現在既知她正在休息,何必多此一舉?」 男子蔡孚,字倪同,相如升之次子。始終薄抿的唇角顯示他的不喜言辭,一雙劍眉斜剔揚 銳,黑眸凌若鷹鷲,五官刀鑿似的線條分明。 「這並不是多此一舉的事情啊,想見久未謀面的家人的心情,二兄你也懂。不像你把情感 放在心底,我的表達一向直接,這個你也是知道的……」 女子步伐明顯有些急迫,倪同僅是沉默跟上,未置一辭。 「二兄……其實我並不希望這件事發生。」 女子的步履慢了下來,最後停在主殿門前。 「今天是珠晶的祈日,十二年前,我們陪同雙親到里木下祈求的。」 晚風依舊沉默。沛然的闃夜裡聽不到應答聲。 但他們心中所想,彼此皆知。 當時正逢父親事業高峰,這位蔡家的領事主早在十年前就已藏身幕後放任家業由其子女自 行運用,底下的五位子女皆靠靈活聰敏的經商手腕將其家業推上至盛,也在自己開拓的疆 域中穩定前行,每人皆操盤國內主要產業的經濟命脈。 「祈求蔡家能有第六個孩子,是妳的願望……我們共同的願望。」 男子未正面回應她的問題,答覆卻已說明一切。 「……我有個困苦的童年,所以希望有一個弟妹,能在我的給予下平安長大。」 璃姝輕道,思緒浸入遠方。 未祈么妹時,排行第三的她底下尚有兩名弟妹,兩位皆在父親事業正值穩定時盼來,卻像 上天開的玩笑,兩位皆因環境早熟,才十多歲的年齡,已一心想著該如何獨立賺錢,分擔 家計。 歷經過蔡家尚未起業的困苦期,璃姝也曾同饑民一般搶食。 發霉的餑餑在餓了好幾日後狼吞虎嚥的吃下,不堪進食已無法自行作用的腸胃消受不起, 爭來的食物只能隨同綠色胃液嘔出,滑稽的翻滾著,但當裹著穢液的餑餑落地又有饑民發 瘋似的搶去,吞下,她張著空洞麻木的眼無法反應,生是如此醜陋,只帶給她作嘔的戰慄 、失笑與……難以名狀的悲哀,胃一陣刀攪似的刨刺,那天穿著棄屍身上衣服的她,不顧 一切的乾吐了起來。 大旱連綿,璃姝永遠記得童年入目的一切。 曉色年代,認知如洪荒般存在。 日似火炬將大地點燃,大片莊稼死盡,愀然無息,熱風吹過,不論到了何處都聽得到哭泣 似的低語,土地上盡是橫七豎八的裂痕,有如垂死之人張大著再也汲不了水分的口,無聲 呻吟。 哭聲輕了,死便浮泛湧來,嘔啞無聲中漫入口鼻。 耆老村嫗眼巴巴的跪倒在灼熱的土地上,朝淩雲山霜楓宮的方向磕首著、禱唸著,希冀慈 悲的王能夠使用重寶降霖。年輕一代、無神論的譏諷老者們聽不進去,心中篤信的誠是王 朝興盛時君王如何憐愛他的子民。一荏又一荏過去,最後翁嫗的嘆息永永遠遠浸入故國涸 土,他們的血肉成了哺沃下一代的風塵,他們不瞑目的祖靈隨著物質輪迴而週轉,僵死, 前驅著…… 年代肅殺。 這就是活著嗎? ──如果活著是這樣生不如死的事情,如果生國只能給予子民這樣子的環境,生存還是必 須的嗎?人究竟為了什麼而活?盼王嗎?降霖嗎?然而連下一刻的生死都不能夠確定,還 能去思考無關乎存活的事情嗎? 「為了脫離那一切,所以我拼了命的努力才擁有今天。無法讓兩位弟妹過好生活,所以我 更是不遺餘力的保護最小的她──我希望她不要和我們任何一個人一樣,不要知道為了求 生一個人所能擁有的醜陋……不需要知道我們怎麼活,只要關注自己,未來,這樣就夠了 。」 沒有養育能力就不要祈求。 曾經痛恨雙親為什麼要在那個時刻將她祈來,但在父母陸續求得了弟妹,她看著他們的天 真臉蛋,方明瞭一切。 人一開始都有夢想。 入世後,初時的豪情壯志被柴米油鹽侵蝕,現實迫在眉睫,日夜索討,夢想觸及不到再難 以實現,然成家嗣子後,往夢淡若春泥,為人父母者此時被賦予了新的夢想,夢的血肉從 里木孕出,摘下,一果一世界,家家飯菜香。 可以為了那張溢著乳香的臉不惜一切,願意活得沒有聲音沒有影子,多髒多醜都沒關係。 孩子的童年不會悠悠無歌,風車無葉,因為自己會將他們高高托起,浸在晨光初發的朦朧 曦色裡,多少年的血淤會重新灌進自己拔翅的傷口中,被斬翼斬夢的,但那已都不再有所 謂,自己會將一切生命不能承受之重吸納,恁地面目全非,稀薄,破碎。 有人說生命應該是一首歌,親子同跳,歡愉雀躍的。 然事實卻不是這樣。 永遠沒有父母留有一雙腳,為自己跳起來。 「我從不以為國家動亂個人可以撇清責任,但我是恭民,我被允許能有自己的願望,我只 希望我那最小最憂民的妹妹可以乾乾淨淨的過一輩子,走在陽光照得到的道路上,無憂 無慮──我希望珠晶可以永遠平安,永遠幸福……」 人一開始都是擁有夢想的,可以向北綿亙,向南流淌。 本來是這樣的,本當是這樣的。 「你說我自私也好……說我冷血也罷!我不在乎有沒有王,但王不要是她!每個小孩都被 允許能有快樂的童年,她也是恭民……她還只是個孩子而已!!恭州國已經可悲到要讓一 個年僅十二歲的孩子當王嗎?這個國家為了存活,不惜葬送一名孩子一生的幸福嗎?!」 太陽升起。太陽落下。 不必悲觀也不必樂觀,因為決定了的運行不會有任何更改。 「接受這個世界的體制,如果選擇活著。人無法離世獨存。」 倪同出言的論調依舊冰冷,他一向是冷情之人,感情極淡,但此時聲音卻挾雜了幾分為難 ,幾分苦澀。 「一樣是恭民,我們會逆境求生,靠著自己的努力到達現在的地位。可那些一天到晚只會 對現況感到消沉絕望的人,不思改變就等到了別人因行動而改變的結果。珠晶犧牲了, 那他們呢?那些不勞而獲的人呢?真正有苦處的人只是少數,四肢健全不努力的人卻佔 大多數啊!許多人怪環境不好,可依舊有人力圖前進──敢為的人,他們成功後的辛苦 誰看見了呢?」 「……冷靜點,這不是妳真正想要說的,事情也不能這樣論定,璃姝。我們一樣沒有想過 要升山去改變現況,和妳指責的人是一樣的。」 風吹月現,海潮喧嘩。女子臉色刷白,神色複雜。 「我們和妳所指責的人都活在同一個年代,妳應該比任何人都要知道普遍人民之所以不升 山的理由,不盡義務的理由。這個體制曾經是妳的信仰嗎?如果不曾,那麼停止自責吧 ,妳恨自己的無力並心疼珠晶的付出,然這對現況並無助益。學著原諒吧,原諒旁人, 原諒……自己。」 一首民謠能唱多久,她不知道。 她記得當自己離開連檣,他鄉偶聞稚童哼歌,一辨是同首民謠的情景。各地有口音風俗, 唱調模糊,咬字異動,詞似水草般拉長、飄忽,一首歌都快要莫辨原貌了,她曾疑惑,卻 知道這首歌還能唱很久很久,從童年流下來,在風燈點起之際,向微明的下游潺潺流去。 為什麼唱這首歌呢,歌詞描述的根本不是這個時代……那麼是哪個時代呢?她明明知道的 ,曉色年代,如此肅殺。 其實她知道自己的一廂情願是一種逃避,跳不起來的腳,飛不起來的夢想……很多不得不 ,甚至連不敢作夢也是一種逃避。她逃避,時代逃避,躲在沒有影子的夢裡,夢裡連茄花 都聞不到香氣。 ……錯了嗎?珠晶的登極,她──亦是推手。 不願承認嗎?她得承認是的。彷如望見春夜未央,星光向山頂流動,有些險行巔之峻極, 有些落墜浩瀚無垠,淡淡切開水的冷暖,融進破碎流離的波紋裡,嵐氣酣微,細雨如織。 她以為自己所見如此,最後卻發現其實自己什麼都沒看到。 始終是暗澹的夜,簷下懸火,風燈顫顫……那麼飄搖不定的。 「常世都這麼說,說新王的登極是黎民的悲願……王朝的夢想。」 女子無奈又滄桑的笑了。 珠晶是她的公主,一向是的。然事已至此,她幾乎要掩面,如果妹妹是公主,那麼她們呢 ?對平民而言一輩子是童話名詞,軒冕身世,那她們就該當是國主了,然她們的疆域呢? 至高無上的權力呢? 星水淡冷,夜嵐杳無。從一開始就是她的一廂情願,飛不起來的腳,停止舞動的夢想…… 甚至從一開始便忘了為自己預備一縷嗓子,歌唱給自己聽。 「王朝的夢想,大家的夢想。我們也能夠作夢嗎?還是一開始就該從夢中醒來呢?」 話聲消失的同時,璃姝輕輕的將眼前的大門推開。 燈還是燈,曉色時濃時淡。 小雨下著,不斷打滅了它。 -- 赤樂惡人黨聯絡處 無名網誌 http://www.wretch.cc/blog/akaraku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40.116.25.215
文章代碼(AID): #13GCltFc (Juuni-Kok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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