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玕瑯之音˙蝕月之日影 章之九

看板Juuni-Kokki作者 (布魯貝瑞的月)時間20年前 (2005/10/06 23:23), 編輯推噓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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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之九 夜黎之間 <一個月前‧戴國‧白圭宮> 黃昏如血。 撐著仍感覺虛弱與勞累流竄於骨血中的身體,戴國已許久沒有音訊的秋官長執意要面見君 王,呈交由黑髮的冢宰不惜以命相護也要她將其面呈君王的文案。 「……只要妳將這份文案交給陛下,一切就會結束了……」 她所敬佩信任的黑髮冢宰如此說道,她因此接受了,抱著可能永遠也不會消退的罪惡感。 「……妳說這是詠仲交給妳的?」 「是的。」 「妳是否有拆閱過裡面的內容?」 注視她的君王,無法理解那在展閱文書的同時逐漸變換的神色,花影搖首道:「冢宰大人 囑咐,除了您外不能讓任何人拆閱。」 「那就好……」 而後驚異的看著驍宗唰地一聲將信件撕為兩半,急切的將其中一張擲向自己。 「好好養傷,花影,然後盡快回到朝議上,我需要身為秋官的妳幫我處置這群叛亂的賊 子……」 驚訝的,花影睜大著淺棕色的眼看著手邊滿滿詳盡的記載叛亂的官員名字和一切罪狀的紙 張,彷彿想看透紙明白黑髮的冢宰是如何知曉如此詳盡的名單並且記下……而除此以外, 若他早知曉有人意欲叛亂並且證據確鑿,又為何不稟告? 然她的君王卻似乎並不意外,彷彿早已懷疑而此刻不過是證實心中所想的僅有在初見時震 驚…… 正想問明白時,戴國已七年未曾回到戴國青白色王殿的秋官長卻愕然發覺自己的君王早已 不見人影,消失在半敞的宮門盡頭,遺忘了仍有半張信件尚未交予她手…… *** 蒼色的琉璃瓦覆蓋,從宮牆直到欄杆柱子全是點蒼玉青白色的戴國王殿朝堂中,其中有著 不少新面孔官員的罕見的沒有並列成整齊的行伍。 冬官長空懸,新任冢宰--前文州侯˙蘭韵清--因故尚未接掌代表冢宰身分的印信,於 是最中以抱病復官出席的秋官長˙花影為首,五位六官長和五位將軍齊聚一堂,層層環疊 的圓之中是慶國有著明媚赤紅髮絲的王和她的寶重˙水禺刀。 靜默的注視座下的臣子,戴國白髮的君王高據階上,袖中藏著那撕裂了一半的信件,手無 意識的摩撫著劍柄,斂下的赤紅瞳眸即使不親見也能清楚的浮現慶國寶重即將映出的景 象。 場中,應他的請求,彷彿冰融溶成水,而後積成為湖投入名為慶東國主思緒的石子,如水 刀身顫動了漣漪,幻出真實又幻虛的影。 *** 這是曾經發生的事。 就彷彿「天」注定了,許久許久以前,有一個喜愛翻閱古籍的男人成為了這個國家的假王 代掌朝政,因此覺察了那塵封於府庫最下層的發黃卷帛,進而發現了隱埋了千百年的真 實…… 胎中果 果中有果 乃天之授意,降生於天道與天道之影中 而非人 一高據玉座,一立於廟堂 立於廟堂者乃天予王之惠賜 伴王身,乃國之鏡 映王之德與惡 血即詛咒 帶來痛苦與不幸 記住 不流血 即無災 並非不曾想過公諸真實,然又豈能道出理當遵行天意的君王竟為一己私利扭曲天帝的恩賜 、而於失道的同時空懸了玉座、令國家陷入破敗之中?這足以動搖國本的真實真能道得出 口? 萬般思索後,男子別開了目光。卷帛依舊攤散在唯有月光能傾洩著灑落的府庫深處,掩埋 在逐一隨著時間的恆河堆積的史冊之中…… 而後於驕王繼位的同時,男子辭官繳回仙籍。他認定了過往已逝,已無法改變,而此後他 也無須去改變--未來看不見的事又何需他去扭轉?一切與他無關……男子如此告訴自 己。 然,那不過是自欺欺人的想法。 驕王治世的第八十一年,男子等來了萬般祈求天帝賜與的孩子,卻是…… 「……這是天帝給予我的懲罰嗎?對真實別開目光的懲罰?」 俯看遠大於一般卵果兩倍大的殼中不停啼哭的雙生嬰孩,而後仰首望天,男子不禁苦澀的 喃喃自語。 後悔,卻已來不及。 胎中果的消息傳得極快,為了保住一對雙生孩子的性命,男子不得不帶著妻兒開始逃亡, 從一州至另一州,卻終究逃不過……於垂州邊境為垂州師追上。 「揚羽,快,沒時間了,把孩子給我!」 天馬邊上,男子催促著妻子,將兩個搖籃緊縛在鞍的兩側。即使虛海茫茫亦危機四伏,卻 怎也有一絲希望的比為驕王擒獲要強……並且王總是有天的庇祐。 「可是……他們還這麼小,會死的!」 母親這般淒切的道,緊抓著仍在襁褓中的他和阿選。 「留在這他們才真的活不了!綜和高這兩個孩子中一個是王、一個是……」 鞭子奮力擊向獸股,父親催使天馬振翅向蒼茫的雲海,即使身為文官卻渾然不懼身後千人 疾馳而來的禁軍。 然就在放心之時,一道利箭射向仍行不遠的天馬;一個搖籃落了下來,而在天馬亦因受驚 而微停的瞬間,被飄揚的紫色龍旗給追上--那也是他和阿選命運分歧的瞬間。 「啊啊啊……!」 撲至懸崖邊,母親淒厲的尖叫彷彿還響在耳邊,那時正墜落的自己瞳孔中一定正映著她痛 苦的彷彿什麼揪住心口的蒼白臉孔吧?而後刻蝕於他頭骨深處的海洋之中,那雙和阿選同 樣澄藍的晴空色眸子……而可笑的是童年時自己總為那淒厲的尖叫心生恐懼,厭惡這夢 境。 「……那是你的外甥啊!」 父親憤怒的質問。麒麟耀金色的背脊上,驕王--或許也該稱之為舅舅的男人--審視 著禁軍呈上的另一個搖籃,滿意的笑了,而後彷彿緬懷似的開口道: 「是啊……如果可以,我也真想抱抱他們,聽他們喊我一聲舅舅,只是……」 聲調陡地冷了,掃向父親的視線渾然不覺罪惡的輕蔑,高舉的劍猛然揮下。 「他們不該誕生自胎中果--至少在我成王時不該誕生。」 「混帳……選擇權在你而不是綜和高這兩個孩子!」 是憤怒抑或阻止的,父親大吼著意圖撲上前來,卻被禁軍給制住。 彷彿知道驕王將有的舉動,屢勸不果的泰麟憐憫的掩上深紫的眼,不知是為驕王的愚蠢還 是其它什麼…… 刀落下。 然於那瞬間,僅僅是刀鋒劃過皮膚滲出些微血絲的瞬間,血纏繞著刀鋒變化作蛛網狀的水 漾液體罩向驕王--那是能寄居進而操縱人身的、名為賓滿的妖魔。 「這是怎麼回事?!混帳……泰麟妳還不快將這妖魔解決了?」 慌亂中被拋置地上,那時仍是嬰孩的阿選因痛而大聲哭嚎,嚎聲中依稀可聽見驕王敗壞的 怒吼。 「血即詛咒原來是這麼回事……原來你還不知道呵!胎中果內除了王,還有僅有王能折服 的妖魔!那是鏡子一般的妖魔,流血便表示週遭對他抱持惡意……他僅是反映你本身的惡 意罷了!天意已背你而去!」 「……住口!」 蒼藍流光橫過天,濺血,斷髮,亦…… *** --這才是胎中果傳說的真實。 斂眼,低首摩撫劍柄,即使不親見,戴國白髮的君王也能知曉景象最後將停格在父親 「咚」一聲滾落塵土、那安心而諷刺笑著的容顏。 經由傲濫、經由慶國英姿昂揚的新王,他徹底明白「胎中果」的傳說僅是個歷代君王為鞏 固自己地位而扭曲的天大的謊言,以及……「天道」的真意。 憶起了因少時總為夢所困,因此要求曾身為女仙、通曉諸多術法的養母封印夢境,而那時 的她曾為此顯出憂愁的容顏。 「綜,你確定了嗎?選擇不看不聽不聞?要明白偶然是不存在的,不論看似多麼不合理的 事,它的存在都必定有其道理……」 然,始終追逐著前方目標,唯恐被打亂步調的他沒有聽進。 沒有任何多餘,那是一環扣著一環的,「天」為這世間所訂出的「道」。 「天」之光籠於大地,賦予繁盛興樂,其具體言便是「天道」,而妖魔則誕生於「天道」 照於地所產生的影之中。越明耀的光誕生越純粹的影,誕生越純粹的妖魔。 吞食一切偏離「天」之光所照耀道路的事物,妖魔便是這樣,看似威脅實際卻守護的存 在,如同…… 戴國白髮的君王眼前浮現一雙總是溫雅澹然的清澄藍眼,那如同青空的湛藍琉璃色彷彿能 包容一切。 打從最初的最初,胎中果便無所謂的詛咒,有的僅僅是人心的扭曲──他和阿選便是因此 而分歧了本該同行的道路。 過去曾模糊而百思不解的往事與阿選的印象,在清晨的談話後一下清晰了起來,就彷彿未 完了的龍之畫卷點上最後的畫睛之筆…… *** 最初的最初,光與影並無不同,同等的光耀…… 雖說戴國尚武,然礙於名聲,勝是理當如此,敗便名聲掃地,上位將領接受下位者挑戰的 事是少之又少。 然,於他記憶中灰髮總一如白水泛著粼粼蒼色流光的右軍將軍從未拒絕過。 「又是你勝了!」 阿選的劍直指他的咽喉,距不過一吋。在他還未是禁軍的左軍將軍前,他總是這般不甘而 微有絲欣喜的結束每場比試:不甘於勝負的結果,卻又喜悅於眼前人的強悍,如同於茫茫 霧中猛然覺察所欲攀爬的山何其之高,而四目所及的景色又在自己所預想之上的壯麗。 阿選總是給予他遠超乎他所想的驚喜。他是他的寶物,天所賜給他的寶物──那時的他無 法不如此認為,而後一次比一次更加堅定。 「下次再來比劍吧,阿選!然後勝者絕對是我!」 因此他總是自然而然的說出豪語,道出挑戰。那時的他沉浸於這樣的喜悅,無遐思索的太 多,然每每事後,身為副將的英章總為他捏一把冷汗:那是無比大不敬的言詞啊!他是敗 者,而敗者是無資格再發出挑戰的,除非他自認已有了再度挑戰的資格--然他卻是於敗 了的同時發出挑戰;而後更嚴重的是他直呼當時已是禁軍右軍將軍的阿選的名,而他卻非 與其同級的將領……在階級森嚴的戴國,這是可大可小的罪名;而對冒犯阿選的自己,禁 軍右軍普遍頗有微詞。 然,阿選總是對他笑著,一如初見時那樣澄澈而不含一絲虛假的笑著。 影之所以成影,因其給予了所有的光耀而成就光……因此,影越濃,光就越耀眼…… 並非打從開始便與阿選並駕,他是為阿選包容著引領著,一步步獲得和他並稱雙璧的能 力。而後,自伍長到禁軍左軍將軍到君王,他的身分不斷改變,圍繞著他的所有人也微有 些許不同,除了英章、臥信、霜元、嚴趙……這些曾於他麾下與他同甘共苦,於敵中相互 背身禦敵的幾人。 然阿選卻仍是那樣笑著,始終如一。 而光開始懼怕,懼怕影的暗吞噬他的光,遺忘了…… 到底是從何時呢……阿選不再對他微笑?而他又是何時遺忘了阿選是他的寶物的話語?斂 下眼,戴國白髮的君王想,無法不感到寂然。 後者已記不清了……正因為無法準確的說出於何時,所以才會遺忘吧?而前者……則該是 於那時--他決意實行「冬狩」--他為掃蕩國內因前任君王˙驕王在位末期縱容的並無 實才而奢靡的官吏,秘密實行的大規模肅清行動,於將阿選調往漣國的那時…… 「陛下……不能改派其他人?」 書房內,於他目前,阿選呼吸窒了窒,遲疑了回應,並第一次意圖反抗他。 「其他人我不放心。」 並非無他法可行,然對沸然的謠言與他人的意念,阿選僅是一如以往的靜默的注視著相 信,相信連結著他們彼此間遠比任何人都強烈的繫絆,選擇沉默的等待他下達裁決,然那 時的他卻因先入為主的想法而未思索太多,狠絕的斬斷了最後相繫的牽絆,沒有瞧見阿選 那在聽聞的瞬間猛然一顫的身形,而後隱在身側死扣著阻住顫抖令身子一如以往挺立如青 竹的掌,及那因隱晦的絕望而斂下的澄藍色瞳孔…… 那是積累了十多年極其鮮明的印象:阿選是他永不能登頂的山,極近極近卻永遠於茫茫霧 中瞧不見峰頂的山。 正因他是為阿選包容著引領著,一步步獲得和其並稱雙璧的能力,那印象方如此鮮明。作 為同等的對手與禁軍將軍時並未有所衝突,然當他成為君王、成為阿選的上位者時便不然 了。 成王初期,他急切的渴望為奢靡的風氣與暴政荼毒日久的國家帶來新的氣象,意圖將已腐 敗的根連株拔起再植入健康的新苗,卻渾然忘了揠苗助長的道理:急切而不留餘地的裁撤 官員造成了不滿,臣子間逐漸流傳起了「為何不是阿選成王」的言論。 禁軍左軍與右軍間向因競爭而有所嫌隙,先前因他與阿選關係友好而未見隔閡,然隨著流 言,兩軍又漸行漸遠,並較諸過往各代禁軍間的嫌隙更深;而後當直瞻--禁軍右軍僅次 於阿選的兩位副將之一--於校武場間轟雷似的道出大不敬的話語,流言漸往「阿選密謀 叛亂」的方向行去。 三人成虎便是這麼回事。逐漸的,他再不能坦然直視阿選澄藍溫煦的瞳眸,過往的陰影籠 了上來…… 然這和什麼也不知曉皆無法作為他脫罪的理由,他恐懼阿選的理由。 他該相信的……不論阿選抑或自己本身…… 「阿選將軍在砍斷我的角,說選上您的我是個壞孩子、如果我不是選您成王就好了的時 候,臉上卻一點也沒有計策成功的喜悅,而是一種很沉很沉的……令人也想跟著哭泣的悲 傷……」 那與他的麒麟秉燭談起阿選的那夜,他那令人憐愛的黑色纖小麒麟這麼對他道,與他同樣 對阿選發出了疑問,然現今想來卻理所當然,如他不成王…… 阿選連這也知曉吧!因此在他提出升山的想法時不由得令悲傷凝結於眉眼,卻仍是道出了 留守鴻基的承諾。 他該相信的,並且堅定不移,然…… 他不後悔,愧疚但不後悔--對斬除成就了自己一切的兄弟這件事。 極為悲哀的答案,然卻是事實:就算最初他便明白他和阿選是兄弟,冬狩依然會執行;不 為其他,只因守舊派拱推出來的人名為丈阿選,他僅後悔的是…… 和雁州國治世五百年的賢王不同,和慶東國英姿昂揚的女王不同,他是為了自己而欲成為 賢王,將危害其利益者他將毫不猶豫斬除。 「蒿里,我……不是聖人,我不會即使你毫無用處也會要你,人……是必須在另一人身上 得到或失去某些東西才能建立起除了陌生以外關係的生物……」 那是他的真心話。他喜愛他黑色的纖小麒麟,正因比任何人都要喜愛,所以其方能成為他 的韁繩──然他上蓬山的抉擇卻並非決定於喜愛與否之故。成王的挑戰是優先於蒿里的, 若天帝給予麒麟的意義並非獨一無二,無法成為他的韁繩助他成王,即便會有遺憾,他依 然會選擇斬下其頭顱置於捨生木下。 然,傲濫出現了,為他帶來另一個真實:除了他的麒麟,他還有置放在天帝處未取回的寶 物。 他……一直在本末倒置…… 犯險,人所不願,但為了謀取巨大的利益,有時犯險卻是必要。眾臣勉強同意君王的抉 擇,心中卻也明白即使阻止亦無用。 指節在玉座上叩擊,響著沉沉的聲與心臟的韻律同步。 「就算您不在了,我一個人也沒有問題!」戴國黑色眼睛的台輔這麼對他的君王道。 輕輕的,戴國白髮的君王微笑,極溫柔極溫柔的笑容,如蓬山春暖時的風。即使拉著名為 「國家」馬車的頑劣千里馬暫時離去,僅有韁繩的馬車也不會停滯不前;掌握韁繩的馬夫 即使辛苦,也必會一步步的拖拉著馬車前進吧! 青鳥放飛自戴國君王的手中,展翅於朝堂之上,由鴻基往垂州…… *** <戴國‧委州與垂州交界> 峻嶺綿延,層疊帶著雪的灰色的淺到深的綠。 光的破片中,一隻展翅往東南方而去的青鳥掩去瞬間的日陽,持續飛行。 察覺到了什麼,左手半掩,於灰蒼中半倚青木稍事歇息的黑髮男子視線凝住了青翼的信 使,帶著一種耐人尋味的興味笑容道:「妳驕傲的養子似乎下了決定呢,梅鶴。」 「少囉唆,竹墨!我還沒有想和你說話的興致。」不遠處,一雖有著十五、六歲少女般容 貌,年歲卻可以追溯到前一任泰台輔之前的女子道,如花的美顏糟蹋的森寒著。 其實要前往兩人的目的地並不需如此費力的步行千里,不說有騎獸可代步,飛仙的身分亦 有其餘方法可行;之所以如此,不過是故意勞累自己罷了。 「……妳是在惱什麼呢,梅鶴?」微微蹙眉,隨即平撫,被女子稱呼竹墨,然更為人所週 知的名字為詠仲的男子道。 「這是工作不是嗎?」 一句話讓有著少女容貌的女子勃發的怒氣如過了冷泉般瞬間消滅於無。 她撫養和教導驍宗,於必要時保護他,而竹墨和蘭身在朝廷,分別引導王偏離與直行於天 道上,梨在才,松在慶,分別執行引導他國君王的工作卻又從過去為現下佈下暗樁以收拾 殘局…… 是的,這是工作,她們飛仙為天所賦予的工作:給予王試煉,並令十二國有興有滅;所有 的相逢均由分離的線逐漸織就,並非毫無意義…… 「……抱歉……」沒有避開撫觸,靜靜的,有著少女容貌的冷秀女子接受安慰:「我只是 覺得很無力而已……」 無人希望毀滅,然毀滅卻是必要的,僅有興盛而無衰敗的世界不可能存在;天帝亦是如 此,即使不期望毀滅,卻仍須令國家衰敗,因此選擇設下「山」,卻又放心不下……如同 希望心愛孩子成長而設下考驗,卻又煩憂孩子失敗而緊緊跟隨著提供提示的父母…… 「該提示的都已提示,妳和蘭做的都足夠了,這是從驕王之前的假王積累至今的錯,沒有 愧疚的必要--畢竟,這是『人』所治理的世界。」風中,是過去極北之國的冢宰理智到 冰冷的聲線。 畢竟,這是「人」所治理的世界…… 正因如此,即使拋棄身為平凡的幸福成為飛仙後擁有了窺探天意參與的能力,自己卻依然 無力扭轉的僅能提示……僅此而已。 *** 梅花盡落,而後便是牡丹盛放,夏是扶桑,秋為丹桂,即使府第的主人自我封閉的足不出 戶,更迭的百花仍準確而殘酷的提醒著他歲月的易逝。 雲閉,僅籠一線月華於苑中素裹的牡丹,彷彿男子故鄉知名的繡品般針過一圈銀色繡線。 白色的牡丹不妖不嬈,僅是隨風靜靜而徐徐的微彎著腰支。 其實,白牡丹也是有香味的。堪比牡丹素裹的的指清白如玉,輕觸在一朵盛放的牡丹,宛 如白蝶駐留花上。靜靜立於牡丹叢中,彷彿也化為其中的一株,男子一雙總是澄澈的彷彿 能看清人心而後平靜撫慰的蒼灰色眼睛籠著一種名為憂傷的迷霧。 一種微微帶著苦味幾不可察的極淡香味,卻能沁入臟腑久久桓旋…… 「我喜歡白牡丹,因為它和老師很像。」 「瞧,老師我沒騙您吧!白牡丹真的有香味!」 隨著香氣,那孩子純粹認真的話語彷彿還迴盪在花叢裡,僅需微微閉上眼便能聆見,似乎 隨時便會從某處蹦出他那稚幼如同初生青芽的身軀,頂著微亂的雜著幾許青葉草根的髮要 讓自己無奈的輕撫而去。 身前傳來長縷磨梭在地面與枝芽間的沙沙聲,茶色衫角垂落如雪花穗子的白鬚和黑色的鞋 履出現於視界一角。 「……我如果下到蒿里的話,一定會被那孩子罵吧……」收回捻花的手,淡雅的州侯抬首 迎視來人,輕柔的笑意盛著幾欲滿溢的憂傷。「松……」 「很久不見……怕是有個百年了吧!從達王崩殂後……怎麼有空從慶過來?」 白色花朵簇擁的朱紅亭子裡,面貌一老一少,年歲卻恰是相反的兩人相對而坐。 「來帶回翹課過久的學生,順路也就過來了。」品著茶香,慶東國方上任不久的太師輕啜 著琥珀色的液體,總是睿智的眉眼微微的瞇起,因談起自己所輔佐的君王泛起許久不見的 驕傲。「你的茶藝還是這麼好啊。」 「……松,你變快樂了。」初春苔原般,擁有一雙總是能如鏡子反映最真實面貌看清人心 眼睛的州侯道,雖是微笑,神色和語氣卻皆複雜難明。 「因為在他之後,我這一生都希冀播種於心的人終於又重新找到了希望……一株願意在貧 瘠土地上綻放赤紅花朵的種子……她讓對自己所作所為都不抱持認可的我感到慚愧……」 有著飛仙少見的蒼老容貌的太師道。 「……是嗎?」低首,垂落額際的髮,韵清透視琥珀色的液體,彷彿能看見那雙純粹的令 他亦心生慚意的黑色寶珠般的眼。對他那令人憐愛的台輔所說的話,其實更該對自己道。 達王治世只三百一十二年,但為了這三百多年,誓為王師而成飛仙的松柏卻花費了將近同 等的歲月建立起松塾,搭建盛世所該有的堅實基底;卻也因此,出身松塾和非松塾的官員 分成兩派掀起了鬥爭,三百一十二年的達王朝因此崩潰…… 雖追根究其原因依然是君王的抉擇導致崩潰,然起因源自其一手建立的松塾卻是不爭的事 實。終於明瞭為何僅他一人來到慶國的松柏再無法相信人心,避世而掩耳,卻又無法放 棄。 然而此刻,那曾經無法再相信的人卻再度接下為人師的工作,坐於他眼前驕傲的談論他的 學生。 「而你……是不是也該從過去的囚籠解放了?」靜靜的,極北之國淡雅的州侯聽見許久不 見的、有著類似際遇的友人道:「那孩子定是會怨你的,但真的覺得對不起的話,就到那 時候再緊緊抱住那孩子吧!」回答他先前於回憶間的問語。 「……那孩子怕是會推開我吧!」晃著容器,看葉片浮沉於金黃液體之中。 「真要如此,現下白圭宮中也不會除了梨花,還盛放了滿苑的牡丹。」陡地,亭外傳來隱 有一絲譏誚的冰冷聲線,因不再需要偽裝。 「竹墨!?」 毫無顧忌的取過多餘未用的杯子,來人自斟起茶,黑髮黑眼,見過立忘的五官,人前溫靄 儒雅的容顏同樣因不再需要偽裝而變為毫無特色,其總是不斷的扮演著不同的角色於不同 的國家。 而後…… 「我們的任務都完成了,只剩下你。」 「梅鶴……」 沒有避開女子那看似皎白實際上卻佈滿練劍厚繭之手的撫觸,灰青色的眼由眼前清艷的容 顏再到另一張容顏,韵清低首,道:「……你們認為那孩子會讓我緊緊的抱住嗎?」 「該做的仍是必須做不是嗎?」依然是理智到冰冷的音調。 「說的……也是呢……」將冷了後苦澀到盡頭的茶液一飲而盡,極北之國淡雅的州侯落下 容器:「所以……只能相信是嗎?」 如果無法選擇不相信……那麼就算自欺欺人也罷,必須相信,因為那樣至少不會讓自己後 悔……或著失去重要的東西…… 帶著接掌冢宰的訊息,青色的鸞鳥正欲翻閱崇山峻嶺往戴國白髮的君王的方向而去。 *** <垂州‧紫泉> 「明彰,丈就拜託你了!」 定定的注視於軍帳前擦拭劍刃的阿選,如水劍光映出那冰凍的沉凝容顏,偽王軍的禁軍左 軍將軍想,如果人的一生要以一句話概括,那麼他的必定是這一句。 直到十多年後的此刻依舊清晰的彷彿昨日:於花和雨同樣紛飛的的清明時節,微彎著腰與 其視線平視,臉容總是如荒漠陡起之剛岩的將軍這般對他道;背著光的身影令人瞧不清, 語氣卻如山間霧氣般飄邈然卻真實的存在,而後領著他走向較武場偏僻的一角。 於那處,他初見了阿選。 透過濃綠的翠柏,日陽微篩著灑落他映射細緻的影,給予一種易碎的纖細感。紛嚷的校武 場間,不言語的少年側著脖頸,仰望蒼藍的天之彼端,同樣澄藍的眼瞳流露夢一般的光輝 ,而後彷彿看見什麼的緩緩綻出輕柔的如微瀾花朵的笑。 那樣微濛幻虛,仿似冰雪初融蒸螣霧氣掩映下的光,彷彿一個輕觸便將徹底粉碎。過去的 阿選總是笑著,然即使如此,同初見時那般卸下一切防備的笑卻幾乎未曾有過。 陡地無法言語,他注視那樣的笑容,窒住了無法吐息。然下一刻,為將軍猛然喚回神志的 一刻,就彷彿初融的雪再度凍結,阿選仿如幼獸般緊瞇起的湛藍瞳孔警戒凝住視線於他, 森冷的令人打骨子深處發顫。 「丈,別這樣……明彰也算是你的哥哥喔!」 彷彿預先便知道了情況,將軍這麼安撫道。那話如同解開咒縛的言語,彷彿幼獸斂起爪牙 般,阿選收起敵意。 「哥……哥?」 亁澀而遲疑,像是要用盡全身力量,彷彿遺忘了很久的語言,那時年幼的阿選這麼說著, 彷彿初學話語的稚兒,令他想流淚。 不明曉,然想守護他,那幾乎是瞬間便決定了的事,而後持續至今…… 而於明彰的注視下,戴國蒼灰髮的偽王心中流轉著截然不同、然同樣複雜的心思。劍身雪 亮,映出他僵硬的臉孔。 驀然,一陣清脆的振翅聲。戴國蒼灰髮的偽王和其麾下的左軍將軍同時抬首--是青鳥。 一如偽王記憶中懷念的霸氣昂揚的聲調鏗鏘傳遠:日期是五月初五,地點在呀嶺,戴國赤 紅眼瞳的君王遣青鳥捎來的,是封戰書。 竟然如此的快……不給他一絲猶豫? 位處極北的戴是個尚武的國家,視比武為神聖的事,從邀戰到比試而到結果全都有相應的 禮節。即使早已從眼中清楚的看見雙生的兄長至今所做的一切,卻仍不由得讓傷抑或恨還 是其他的什麼……佔據心頭。 青鳥什麼時候停止了聲他不清楚,過去的禁軍右軍將軍只能感覺從七年前便有如冰霜面具 框上的臉容一陣顫抖的抽搐著。往事一幕幕的回首眼前……如此清晰,卻又如此陌生…… *** 朝堂上相見恍若隔世,宮中比武時彷彿總祈願的夢境變成真實來到眼前。 「又是平手啊!」 白髮,總是令他羨幕的存在的隨心所欲的兄長語氣有絲不甘又有絲欣喜的話語猶在耳。他 祈望那樣自在的生活方式,所以私心的追逐著保護著,也祈望為其所追逐。 「下次再來比劍吧!阿選!然後勝的絕對是我!」 就因那話語,就因為那平手或勝之後所必然伴隨而來的挑戰,他不想輸,亦不能輸,否則 那人將會拋下他,走得好遠…… 然卻也因此種下了禍根……走到如今這般兵戎相見的局面。 曾經,有人問他殺死驍宗、取代他的一切是否便是他所想要的,他給與冷淡並肯定的答 案。 然他很清楚那並非真心──因為一旦承認,也就承認自己後悔了……他的傲氣不容許。 因為不知曉,所以那人不明白他於自己心中的價值,明白就算他心中真有那樣的慾望去挑 戰、去揣度能力的極限,他也會極盡所能的去壓抑。只要能繼續伴著那人行走於其所想行 走的道路,即使他必須匍伏下驕傲於其目前,那定也無所謂,更何況那人擁有與他相匹敵 的能力,唯有他能給予自己所期望的生活方式…… 功高震主,這是朝堂不變的至理,因此他為驕王所懼,無法隨心所欲的活著……雖更多的 原因是他身為胎中果。想達到目的僅有兩個方法,但他絕無法成王,更無法離開那青白色 的王殿,他想掙脫那華美的束縛他的牢籠。 「娘!我跟您說!我剛剛閉上眼睛又看到了那個和我長的很像的男孩子喔!」 「是嗎?丈,那是哥哥哦……」 「哥哥是什麼?」 「他是會珍惜丈的人。」 「他不會害怕嗎?村裡的人都說我是妖魔……」 「丈,光和影子是成對的不是嗎?一樣厲害的話就沒有害怕的必要了。哥哥不會怕你的…… 一定不會的……」 他深信那句話,所以活著,活著來下賭注…… 以他的人生賭了兄長自信到驕傲妄為的生存方式,卻…… 「其他人我不放心。」 過去未來希望堅信的價值……堆砌了他整個人生的一切的一切在那人道出那看似多麼看重 他的話語時全面崩潰,而後在透過那雙赤紅如融溶鋼鐵的眼瞳瞧見瑞州師左軍將軍木然的 臉孔時,就連灰燼也不剩了。 結果卻將那什麼也不知曉的小麒麟牽連了進來…… 「……向天拿回本屬於我們的東西吧!」 在冬狩前夕,他曾這麼在眾多對初登極不久的君王感到不滿的臣子前決絕的道,然他究竟 是要奪回什麼呢?其實什麼也沒有奪回,只是更絕決的毀滅。 他什麼也沒了不是嗎?還有什麼是值得存在? 所以…… 「丈,你……不會去赴約吧?」 沒有回答,戴國蒼灰髮的偽王清俊卻僵硬的臉孔陡地柔軟了下來,笑綻如微瀾的水之花 朵,彷彿山間霧氣般微濛…… 返身入帳。 「丈……」身後,有著樅木髮色的將軍眼中彷彿斷腕般複雜難明。 與此同時,遠在千里之外本該四季皆是春意如潮,融溶在珍珠花迷白花海的蓬山中,卻有 一棵珍珠花仿如天降青雪般的逐漸凋零…… 而後於極北之國州廳所在的廣德殿下的地牢,彷彿早就明白有如此結果的冬官長坦然而微 笑的注視自己逐漸變得透明而消散的軀體…… 我深信……所以我不後悔…… -- 名不見經傳(真的看不到名字啊)的新任小版工灌水一鞠躬~<(_ _)> 雖然很懷疑到底有沒有人要看,不過既然都平坑了就有始有終吧。 -- 我歌月徘徊 我舞影零亂http://www.wretch.cc/blog/yuei222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18.167.24.127
文章代碼(AID): #13HK5bPh (Juuni-Kok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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