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錄] 風駿--終章 胡不歸 (作者:沒有月光)
——曼珠沙華——
那個女人喝醉了。
深夜的東京街頭,她一個人踉蹌地走著。
今晚她曾在無數男人懷抱裏留連,但沒有一個懷抱足夠堅實足夠溫暖,能讓她停留其中。
她少女時代曾祈求過的夢幻,所謂的白馬王子,現在對於她自己來說已經是個笑話。她已
經變得如此實際,不再對愛抱任何期望。
女子獨自放浪地笑著,跌跌撞撞向前走。
她停在路角,伸手撫開擋住視線的長髮。昏黃的路燈下,雪花開始慢慢地飄落。
就在那一刻她看到了他。
路燈下那個男子的幻影。
她驚訝地想著,這個只有物質女人和物質男人的城市裏,竟然還會有如此雄性的動物存在
嗎。
那男子的裝束非常奇怪。
像是戰國時代的武士,但又不同。更威嚴,更古老。純黑色的鎧甲覆蓋著高大的身軀,腰
間佩戴著長劍,身後的披風已經沾滿血污破爛不堪。但他站在那裏,仿佛就是某個古老時
代的化身。那個愛情和誓言都至死不渝的時代。那個勇氣和尊嚴比生命更高貴的時代。那
個已經不存在的妄想時代。
那男人回頭,仿佛是在看她。
男人有雙不可思議的深紅色眼睛。仿佛血一樣的顏色。但是,在路燈那橙黃色的光芒映照
下,竟然顯得意外地溫暖。
男人的長髮仿佛是雪的幻象,微微閃爍著銀白的光芒。
“迷路了?”他問。
那聲音真好聽,她迷迷糊糊地想著。和自己的某個男人一樣,既低沉又渾厚。可是有好聽
嗓音的那男人曾奪走了她所有殘存的真心。
她目不轉睛看著那奇異的男子,咧嘴笑了。
“迷路了!”仿佛只是在無意識重復他的話。迷失在無數的失望之路中。
男子的目光中流露出難以言述的情感。“和我一樣,”他低聲說。“我也迷路了。”
隨後他看向她,輕聲問道:“你知道一個叫高里要的孩子嗎?”
她歪著頭看他。“我認識很多男人,但不認識孩子。”
他臉上微微露出一絲悲哀的表情。
“或者他已經不是孩子了?”他說,“我已經記不得到底過了多長時間。那個時候他的手
掌只有我手掌的一半大小,聲音還仿佛小鹿,身子纖細仿佛河邊的幼柳,但現在或許他身
材已經和我一般高大。”
女人帶著譏諷的表情看著他。“你要找到他做什麼?”
“保護他,”男子說,“我曾答應過他。”
女人不可抑制地大笑起來。
“然後呢?”她邊笑邊說,“然後你背棄了諾言。”
男人表情中流露出痛苦。那是一種堅韌深刻的痛苦,對於他本人或者情感都是如此。
“是的。”他低聲說,“所以我一定要找到他。”
女人笑累了,冷眼看著他。
天下所有男人都一樣。她想。自以為是的背信棄義者。
可是他那目光多麼溫柔。
或許他是真心的?
想到這裡她又笑了。媚眼如絲,她看著那個仿佛困在城市中的野獸一般的男人。
“你想知道他在哪裡嗎?”
“請務必告訴我。”
“那麼擁抱我。”
男人睜大眼睛。女人哈哈笑了。
“擁抱我……吻我,對我說你這樣的好男人愛我。”
男人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幾乎是一個苦笑。
“那樣,我就告訴你你想找到的人在哪裡。”
“為什麼?”
“你迷路了不是嗎。我也迷路了。既然同樣是丟了重要東西的可憐人,我們彼此也該用自
己的溫暖扶攜一下對方不是嗎。
“我指給你路,請你也指給我路。”
請讓我知道,這個世界上依舊存在著真正的溫柔。
依舊存在值得為之犧牲的諾言和情感。
男人看了女人很久。看她放浪而落寞的笑。
血色的眼神變得深沉。
“我明白了。”他最後這樣說。
他向女人走去。
女人微笑著看那越走越近的高大身軀。那懷抱會是怎樣的溫度,會是怎樣的堅定,是否足
夠她長久停留。
她張開雙臂。
就在那一瞬間,她透過他的眼睛看到開滿白色花朵的原野。
就在那一瞬間,他消失了。
昏黃的路燈下,雪花慢慢地飄落。
但她擁抱的卻只有空氣。
她愣了一下子。
大笑從她胸膛裏爆發出來。
之後她順著路燈坐倒在地上,發出了嚎啕。
[背書]
“用語言很難表述啊。蓬萊的居民好象往往無法看到到了那邊的我們。就算真的看到了,
也會覺得是看到了幻象,……要在那邊保持人型是非常困難的,會非常不穩定,……也有
可能會像遁形一樣突然消失,溶於空氣中。……不是胎果的人想要待在那邊有固定存在的
形態是很困難的。只能像個鬼魂似地待在那裏。”
————《黃昏之岸 曉之天》
注:曼珠沙華,即彼岸花。
——無名——
農家裝束的少年在白色的大地上徘徊。
重重疊疊的黑壓壓鳥群在天空上飛翔。少年不知道那到底是什麼鳥。
陽光好得非同尋常,天空的藍強烈到極端無情。
這並不是冬天,冬天的戴國不會有這樣的陽光和這樣的天色。
然而,大地依舊是一片叫人悚然的死似的白色。慘白的大地仿佛一具巨大的屍骨,躺在藍
色裹屍布般的天空下。
風靜靜地吹著。
拄著拐杖的老人在白色大地上看到了少年。
“你在做什麼?”他遠遠地問。
少年轉過頭來,看到老人。
“我在等人,”他說。“等了好久。”
“你在等誰?”老人問。
少年臉上露出驕傲的神色,向老人展示他一直握在掌中的鮮紅色果實。
“我在等泰王陛下!”他說。
老人露出驚奇的表情。少年自豪地笑了。“那一年,我還是個普通農家孩子,我在路口偶
然遇到了主上。他對我微笑,輕拍我肩膀,給我這荊柏,告訴我可以把它種植在田邊,待
到春天來臨,他就會來看我的荊柏花。”
接著少年卻又露出了困惑的神情。“可是多麼奇怪,荊柏開了一年又一年,我在這裡等了
一年又一年,他卻沒有再來。”
老人沒有立刻說話。他看著少年,眼神逐漸變得悲苦不堪。
“孩子,你不用再等了。”老人最後這樣說。
“為什麼?”
“因為泰王……已經死了。”
少年跳了起來,仿佛挨了晴天霹靂,張大嘴巴瞪著老人。
“怎麼可能!”他叫道
“這是事實,”老人說著,垂下滿是白髮的頭顱。“泰王的確已經死了。”
“我不相信……”少年叫了起來,“驍宗陛下怎麼會死?”
老人抬頭。
“睜眼看看吧!你難道一直沒有看到嗎?”老人顫抖的手指指向遠方。“豎起耳朵聽聽這些風聲吧!那都是些什麼聲音?什麼景象?”
少年抬頭,睜圓了眼睛。
他這時才第一次發現,原來在僵藍的天空上遮天蔽日飛翔著的,並非是鳥,而是成群結隊
的黑壓壓的妖魔。
他這時才第一次聽到,那風中原來全是尖利而淒涼的人垂死時的慘叫、呻吟、咒罵、哀嚎和嘶啞哭號,以及妖魔嘲笑似的呼嘯。
撲面而來的全是絕望。
他身處的地方,不知何時,已經變成了死亡的國度。
但他竟然一直沒有注意。
“如果王還在,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嗎?”
少年愕然看著聽著這一切。
“怎麼可能?”他帶著哭腔說。
鮮紅色的果實自他掌中滾落。
他把頭埋入手掌。“泰王明明說過他一定會來的………那樣又強大又溫柔的王,不可能……不可能會死的……”
老人悲哀地看著孩子。
“為什麼不可能?”老人問道。“王的職責是保護國土,驍宗主上卻沒有能夠做到。”
“但是,那是因為……”少年帶著抽泣的聲音低聲說。
“沒有藉口。無論有什麼樣的理由,讓國家陷入災難,就是王的錯誤和失敗。”老人溷濁的眼睛裏映出蒼白的大地。“驍宗主上失職了,他本該是帶來希望的人,可是他卻將戴國拖進了這只餘白色的原野。
“王和國土是一體的。而現在戴國已經死了。
“因此無論乍驍宗是否還活著,作為泰王存在的他……已經死了。”
少年輕聲嗚咽起來。
抽泣聲慢慢變得越來越輕,越來越小。
隨著那聲音,少年的身體竟然逐漸變得稀薄透明。
越來越淡,越來越淺。
最後終於消失在了空氣之中。
留下的只有掉落在地上的乾枯荊柏果,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嗚咽。
老人哀傷地看著少年消失,深深地嘆了口氣,垂下頭顱。
佝僂著身體的孤獨身影竟然也開始慢慢地消失。
同少年一樣,變得透明,然後融化在了空氣之中。
殘留的也只有嘆息的餘音。
嗚咽和嘆息都一同匯入風中。
風繼續不為所動地吹著。
死白的大地突然有所動靜。
原來那竟是開滿荊柏花的原野。
白色的花朵被風吹得垂下頭,花朵下,露出了重重疊疊覆蓋著泥土的、與花瓣同等潔白的
纍纍屍骨。
風中滿是屍臭的味道。
無名者的墳墓一座連著一座,在那白色花叢中,一直蔓延,蔓延,直到天邊。
——蜉蝣——
他是半獸,這秘密無法對他人言說。
他的父母出賣身份篡改他的戶籍為他求得官職,這秘密無法對他人言說。
他得以進入白圭宮,留在紅瞳的霸主身邊,見證泰王對台甫微笑,見證泰王在深夜吹塤,
見證泰王日益鬱鬱寡歡,見證泰王漸漸變得餓虎般煩躁可怕,這些都是秘密,這些秘密無
法對他人言說。
他心中存在惡念,這是秘密,這秘密無法對他人言說。
他忌妒與生俱來的強悍,忌妒與生俱來的光明正大,忌妒與生俱來的無所畏懼,留在獅虎
般的君主旁,他便如同蟲豸,這忌妒是秘密,這秘密無法對他人言說,但卻可以分享。
他從曾與王共用盛名的將軍那裏看到與自己同樣的惡念,這是秘密,無法對他人言說,然
而卻可以出賣。
他留在泰王的身邊,知道他的秘密,知道他的弱點,他向右將軍出賣這些秘密,這也是秘
密,無法對他人言說,然而卻可以讓他感受到岩漿燒灼般的快感。
他參與了很多秘密,王的失蹤和台甫的失蹤都是秘密,這秘密無法對他人言說,但他最終
看到了後果。
阿選賜他高官,這官職如何得來,是秘密,這秘密無法對他人言說。
看到國土日益荒亂,他靈魂深處感到痛苦還是快樂,這是秘密,這秘密無法對他人言說。
別人都傳說泰王已經死去,但他知道真相,真相是秘密,這秘密無法對他人言說。
白圭宮的深處偶爾傳來咆哮,鐵鏈交錯而響,別人都傳說有野獸關在地下,那永不屈服的
猛獸是個秘密,這秘密無法對他人言說。
他負責整理泰王留下的文檔,雙壁的碰撞是秘密,他見證這秘密,然而這秘密無法對他人
言說。
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直到有一天他突然發現泰王的秘密。
泰王替他保留的秘密。
秋官府呈上來的關於他真實身份的密報,泰王的筆跡親自劃去的證據,簽發然而卻沒有來
得及實行的賜半獸戶籍令。
泰王知道他身為半獸的秘密,那銳利的眼睛很早就看透他的一切,但泰王從不曾對他人言
說這秘密。
泰王知道他身為半獸的秘密,然而泰王依舊曾對他微笑,那微笑仿佛已經隔世。
心中的愛恨都是秘密,靈魂的墮落和懺悔都是秘密,然而這秘密已經來不及對他人言說。
李齋將軍的行蹤是秘密,這秘密他不能對他人言說。
泰王還活著的傳聞是秘密,這秘密他不能對他人言說。
為反抗者提供情報是秘密,這秘密他不能對他人言說。
泰王的下落是秘密,他心中藏著這秘密,等待有一天向全天下的人言說。
然而他的秘密實在太多,終於有一天他看見禁軍的士兵衝進房中,手中提著他向各州州候
和李齋將軍傳遞秘密的青鳥。
他知道自己的秘密已經終結。
他退到白圭宮的露臺。
他化為半獸的形態是個秘密,這秘密他從不曾對他人言說。
他曾如此怯懦如此軟弱,幼時被許多人嘲笑無法配得上他化身的形態。
在他人的驚呼中,他變為猛虎,躍下高聳雲端的露臺。
他何時擁有了勇氣,有沒有過信念,或者單純只是一再地猶豫和背叛,這些都是秘密,這
些秘密無法對他人言說。
他心中藏著一個微笑,他為之追悔莫及的微笑,這微笑是秘密。
這秘密永遠無法對他人言說。
——happy ending——
那後來呢,麒麟回到他的國家了嗎?
那後來呢,壞人有沒有得到懲罰?
那後來呢,百姓們是不是從此過得幸福快樂?
那後來呢,那個失蹤的君王,去了哪裡?
後來,麒麟回到了他的國家。
後來,壞人都得到懲罰。
後來,百姓們從此過得幸福快樂。
後來,那個失蹤的君王……
驍宗回過頭,看見泰麒緊緊拉著李齋的手,眼睛死死地望著他;儘管一忍再忍,淚水依舊
在他眼眶中打轉。
驍宗笑了,蹲下身來,輕輕拍拍泰麒的臉蛋。
“戴國的台甫是了不起的麒麟,所以不要讓自己在那麼多人面前變成花貓臉哦。”
這樣的話卻起了反效果,泰麒的眼淚終於流了下來。
“對不起,主上……”
孩子拼命用手背擦著臉。
驍宗笑著摸著孩子的腦袋。“你果然還是不相信我呢。還是說,你想讓我一輩子躲在宮裏
嗎?”
泰麒使勁搖頭。“不是……”
“那麼就乖乖地在宮裏等我。放心好了,我一定會很快回來的。不是還說了要帶你去看荊
柏嗎?回來的時候,如果你騎馬已經騎得很好,就帶你去。”
孩子眼裏含著淚,小聲說著“嗯……”微微點了點頭。
驍宗又是一笑,望向牽著泰麒的李齋。
“李齋。”
“是!”
“不在這段時間,白圭宮和鴻基就拜託了。”
“……是!”
“蒿里也是。請李齋費心照顧了。”
“……是。”
驍宗站了起來。泰麒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角。
驍宗笑著摸摸他的頭,輕輕把他的手從自己衣角上拉開,轉身飛身上了計都,向腳下的將
士們高舉起了右臂。
看見自己的君王作出了出發的手勢,等待在鴻基山下的軍隊發出驚天動地的歡呼和吶喊。
在這歡呼中,大軍如同地面上的河流般,開始緩緩移動。
驍宗輕輕一拍計都,騎獸輕吼一聲,朝前方奔去。
泰麒緊緊拉著李齋。意識到孩子的心情,李齋把手溫柔地放在了他肩膀上。
兩個人站在高臺上,看著騎著騶虞的君王高大身影越來越遠。
太陽的光芒從雲中露出頭,所有飄揚著的旌旗都如同黃金般閃亮。而那黑甲銀髮的背影越
來越小,終於溶進千軍萬馬的洪流中,再也看不見了。
泰麒終於哭出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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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ˍ ◢███◣
█████
過去的人們....將他們的聲音寄託在鐘聲上 █████
將他們高傲的語言,一字一句的寄託在響遍天涯海角的鐘聲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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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達はここにいる!! ▁▂▄▇▄▂ˍ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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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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