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寒梅-----(5)
當清晨第一道陽光射進屋內時,她便清醒了。
也許是習慣使然吧,在家中,她總是那個最早起的人,打掃庭院、準備早點、
叫醒父親和弟弟,替父親打理好出門時需要的東西,然後還要教導弟弟讀書寫
字……她完全擔起了家中女主人需做的一切,因為從小失去母親,逼著她沒有享
受童年的權利,只有年華與時光的全力付出。
偶而,也渴望能有雙強力的臂膀讓她倚靠休息。
曾經有人給她這份承諾的,可是,那個允諾的男人,現在已經不在了……
她起身下床,周遭陌生的景色,使她怔忡了好一會兒,然後,她看到了那個
抱著長劍,倚在窗邊,閉目而眠的紅髮男子。
是他將自己帶來的?
昨晚的一切慢慢滲回她腦中。酒店的解圍、黑巷的戰鬥、以及自天空飄落下
的血雨……紛亂的場景在她腦中交織出現,酒店裡那雙含著寂寞的眼睛,黑巷中
露著冷冷寒光的眼神,同樣的一個人,怎會有如此不同的兩面?
望向窗邊,睡夢中的他,眉頭緊鎖,雙眼緊閉,長劍護衛般地擁在胸前,彷
彿隨時防著敵人來襲。居然連在睡眠中都如此防備,他--可曾有過一夕安眠?
她搖搖頭,不明白為何會突然產生這種思緒,他是敵人啊,不該對他有任何
同情的,他是殺死清里的兇手,替未婚夫報仇是她唯一的目的,她只要想著該如
何探出他的弱點就行了,其它的,她不該再去多想。
既然已來到他住處,這應該算是接近他的第一步了吧。不確定接下來該怎麼
做,總不能一直呆呆地坐在這裡。於是她疊被下床,悄悄走出房門。起碼,她應
該先弄清楚自己是身在什麼地方吧。
一下樓,她才知道自己是在旅館裡。本應有人看守的櫃台,卻沒有看見任何
人,大約是時間太早了,店主人認為現在應該不會有人上門的緣故。整個屋內空
蕩蕩的,只有陽光斜斜地透進來,映出一片濛濛薄霧;掛在門邊的風鈴隨晨風輕
輕搖晃,發出細碎的叮叮聲響;喔喔的雞啼叫與箋箋的鳥鳴聲從門外傳來,中間
雜著些許人車走動的聲音,看來再過不久,一天的序幕即將展開了。
屋後傳來一陣沖洗的聲音與金屬碰撞的聲音,她遲疑了一下,便朝聲音來源
走去,當她來到廚房時,看見一位約莫五六十歲的老婦人正在裡頭努力地清洗鍋
子,察覺她在門口,老婦人抬頭看了看,隨即展開一抹和煦的笑容道:「喔,妳
是緋村君昨晚帶回來的姑娘。」
她傾身鞠躬,「我叫雪代巴,您好。」
老婦人笑了出來,「看來是位很有禮貌的姑娘啊,雖然昨晚被緋村君這樣抱
回來,不過應該不是個輕浮的女孩子吧。」
聽到自己是被他抱回來的,她臉上不禁微微發熱,只是沒有表現出來,她原
本就不是一個善於表達感情的人。
「請問,您是這間旅館的主人嗎?」
「是啊。這裡叫小荻屋,我姓吉野,妳叫我吉野太太就好了。」她用下巴指
指外面,「巴姑娘,妳先自己到處走走吧,我要來準備早餐,待會兒客人們就會
起來用餐了。」
「如果您不介意,我可以幫些忙。」
「那怎麼可以,妳也算是客人啊,怎好意思讓妳動手?」
她搖搖頭,「沒關係,我在家裡做慣了,反正現在也沒什麼事,請讓我幫些
忙吧。」
吉野太太笑著點點頭,「既然妳這麼說,那就麻煩妳了。緋村君也真幸運,
能碰到妳這樣乖巧的姑娘。」
如果緋村知道她接近他的真正目的,恐怕不會這樣想吧。她沒有答腔,只是
挽起袖子,開始清洗擺在旁邊的青菜。吉野太太是個和善又健談的人,對她講了
許多在京都發生的大大小小事情。
混亂,不安,這是現在京都的代名詞。
雖然表面上仍然力持平靜,實際卻是暗潮洶湧,維新與幕府兩派人士在此地
抗爭不斷,不是長州志士衝入了那個幕府官員的家中,就是新撰組又搜查到了那
個維新人士秘密聚會的地點。人民並不在乎是誰搜到了誰,只求那個目標不要是
自己。
身處在動亂的時代,人民永遠都是最大的受害著。
天色已經完全明亮,交談的聲音與榻榻米米上的腳步聲此起彼落,顯示旅館
裡的客人也已紛紛起床。吉野太太將做好的早餐交給她道:「那麼,這就麻煩妳
送到松之間去了。」
「是。」她端起餐盤,正欲出去時,廚房的木門卻「刷」的一聲霍然被拉開,
緋村神色緊繃地站在那裡,眼睛朝全廚房迅速一掃,看見了她,緊蹙的眉頭才稍
稍伸展開來。
「早啊,緋村君。」吉野太太笑著向他打招呼,「你的女朋友不但漂亮,還
是個很勤勞的人呢,今早真多虧她幫忙了。」
「是嗎?」緋村愣了一下,顯然沒想到會看見這種情況。
沒理會他的訝異,她端著餐盤走出去。緋村一邊緊跟在後面,一便問道:「妳
在這裡做什麼?」
「你看到了,我在幫老闆娘的忙。」她淡淡地回答。
「我知道,可是妳為什麼--」
話還沒問完,他們已經來到一個掛著「松之間」的房間前面,她平靜地打斷
他的話。「抱歉,我雙手沒空,可不可以請你替我拉開門?」
他滿臉不豫,顯然不高興自己的問題竟被這樣引開。緋村帶著不甘願的神
色,用力拉開紙門。門才一打開,聲聲讚嘆立刻隨之而現。
「哇!」「噢!」「嘩!」
幾乎裡頭所有的男子都迫不及待地擠到門前,想看看她的樣子。
「喔,原來這就是緋村君的女人啊?」
「真漂亮,是個美女呢!」
「年紀似乎比緋村大呀。」
「只是,好像也和緋村一樣,看起來不太好親近啊。」
所有人七嘴八舌地評論著。緋村被眾人如此誤解弄得窘迫不堪,他想開口辯
解,卻發現根本沒人理回他,所有人的注意力全在她身上,而她卻好像對眾人的
話恍若未聞似的,只是把裝滿早餐的盤子擺在地上,說道:「我叫雪代巴,以後
還要和大家相處一段時間。」
「妳--」這簡直擺明了她要在此住下,那豈不是更增加旁人的誤會?他想
大聲抗議她這樣的自作主張,卻不知道應該要怎麼說,只能滿臉通紅,又氣又窘
地瞪著她。
看到他如此狼狽的樣子,她反倒覺得一絲有趣,原來那個冷靜的殺手居然也
會有這樣的表情,看起來似乎顯得……有人性多了。
「那麼,各位請慢用,我先去忙了。」見到有這麼多人在這裡,顯然是有一
場聚會,看樣子他們大概全都是維新派份子。不過對此她並不想多關心,她的目
標只有他一人而已,其它的事與她並沒有多大的干係。
「等一下。」緋村叫住了她,「我還有事想跟妳談談。」
「現在?」
他環顧周圍,發現周圍的人正興致勃勃地聽著兩人的對話,緋村朝他們瞪了
一眼,所有人立刻嚇得低下頭,假裝在忙別的事,他們可不想領教那把寒劍往自
己身上砍來的滋味。
緋村低咒一聲,知道現在不是適當時機。「算了,待會再說吧。」
「既然這樣,那我先告退了。」她淡然地道,然後傾身後退,拉上紙門,將
眾人好奇的眼光與他懊惱的表情全關在門後。
「早餐送過去了嗎?」回到廚房,吉野太太笑著問道。
「是的。」
「今早真是謝謝妳了。」吉野太太一邊拿布擦乾自己的手,一邊道:「忙了
一早,也該休息一下了,妳也還沒用餐吧,來。」老闆娘把餐盤端給她,「妳端
到房裡去用,順便歇息歇息吧。」
「謝謝。」
她端著東西回到房內,並不急著用餐,卻來到自己的包袱前,從裡頭取出一
本日記。
寫日記,是從接到清里死亡消息的那一天開始。
有太多太多的東西壓在她心頭,悔恨、哀傷、痛苦、絕望……她不知該如何
表明,也不知能找誰傾訴,於是,她只能藉著紙和筆,將感覺一點點、一點點地
流洩在紙上,希望能讓自己沉重的心,得到一些喘息……
只是不論再怎麼努力,沉重的心,仍是沉重。
一個時辰之後,緋村回到了房內,那時她已經寫完日記,正開始用餐。他靠
窗坐下,身邊長劍仍是片刻不離。沉默了一會兒,他問道:「昨晚妳為什麼出現
在那裡?」
她從盤中夾起一道菜放入碗裡,淡淡地說:「只是想為酒館裡的事向你道
謝。」
「但是妳卻看到了不該看的場景。」
「我知道。」
緋村端詳她的表情,卻找不出一絲受驚神色,正常人看到那一幕應該都會驚
駭不已,可是她卻顯得出奇地鎮定,如果不是曾受過訓練,就是已看過太多類似
的悲劇,他不確定她究竟屬於那一個。
「既然事情已經發生,我們也無法做何改變。但我的身份不能被人知道,所
以我希望妳能對昨晚的事情發誓保密,然後盡快回家去。」
她放下自己手中的碗筷,緩緩地道:「我已經……無家可回了。」
他皺起眉頭,「難道妳沒有家人嗎?」
家人嗎?……
早在她決定要來京都之時,她就已決心將一切捨去了,年幼的弟弟,需人照
顧的父親,他們恐怕會為此怨恨她吧?現在的她,已經沒資格再回到家裡了……
「如果可以回去,就不會獨自一人在夜晚的酒館內喝酒了。」她幽幽地說。
緋村看到她臉上一閃而逝的哀傷,一股不忍油然升起,他很快將之強力壓
下。「我不知道妳曾發生什麼事,可是我也無法照顧妳,妳還是想辦法再去找其
它地方吧。」
是她的錯覺嗎?她竟聽到他聲音裡隱含著一股……同情?
她對眼前的少年真的是越來越不明白,如果說他仍保有人性,為什麼他能夠
如此毫不在乎地奪去這麼多人命?如果說他已沒有人性,為何總在不經意之間流
出些許的感情?世上怎會有如此極端矛盾的人呢?
她突然感到強烈好奇,在那冰冷的面具底下,隱藏的倒底是什麼樣的真面
目?
「你的本名是什麼?」
「什麼?」他一愣,沒想到她會突然如此問。
「你叫緋村拔刀齋,緋村應該是你的姓,但你的名字總不會叫拔刀齋吧。」
她說道:「那麼,你的本名是什麼?」
他抿緊了嘴,「這關妳什麼事?」
「不願說嗎?難道你的名字也和你的身份一樣,是不容見人的?」
他惱怒地瞪著她,「妳講話一向這麼夾槍帶棒的嗎?」
她平靜地回視著他,「我有嗎?」
看到她坦然的表情,好像她剛剛問的只是一個再平常不過的問題,而他卻像
個彆扭的小孩子在對她的話吹毛求疵。他咬咬牙,真是莫名其妙,他為什麼老在
她面前失去一慣的冷靜?
「劍心。」他終於極不甘願地回答,「我叫緋村劍心。」
「劍心嗎?……」她緩緩地重覆這個名字,他的本名給她帶來一種奇異的真
實感,讓人感覺他是一個真實的人,而不是一個駭人的傳說。「那麼,什麼才是
你劍中的心?是某種理想?或者只是股嗜血的慾望?」
他眼光倏然變冷。
「也許妳認為我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兇手。」劍心語調僵硬地說:「但我是為
了能讓眾人安心過日的時代來臨才揮劍,我雖然殺人,卻絕不濫殺無辜,一向只
與手持武器的幕府之人為敵,絕不會對手無寸鐵的人下手。」
「因為救人,所以才殺人嗎?……」她直直地望入他眼底,幽深的目光,竟
像是可以直透人心。
「那麼,倘若我當時手中持劍,你會殺我嗎?」
劍心僵住了,所有義正慷慨的言詞,竟在霎時間全部凝住。
面對她的問題,他第一個念頭就是要否認,可是,否定的話語,卻在思起自
己曾有過的念頭時,全被擋住。
不,他有,他曾想過要殺她,只不過是因為偶然被發現,他竟然就想要殺掉
手無縛雞之力的她。他突然發現,自己竟在不知何時已變得如此黑暗,而他卻是
用這樣的心,在執行「天誅」的任務……
是天誅?還是殺戮?
直到現在,他才發現自己一直在逃避這個問題。她的一句話,竟將他內心最
深的恐懼給挖出來了,而他,甚至還無法肯定這個答案……
劍心握緊雙拳,身體竟忍不住有些微微顫抖。
她沒想到自己的話居然會引起他如此強烈的反應。看到他痛苦激狂卻又拼命
壓抑的神色,她突然了解到一項事實。
他不是一個殺手!
無論他會當拔刀齋的理由是什麼,這個身份根本不符合他的本性,他的天性
應該是親切善良的吧,可是為了達到理想,卻逼使他壓抑自己的本性一遍遍去做
最黑暗殘酷的事。她終於明白為什麼自己會對他感到強烈矛盾,這是因為他根本
就處在強烈的矛盾之中,掙扎在救人與殺人的狂亂裡。
想到這,她心中竟升起一絲不忍與憐惜。不,他不是可怕的拔刀齊,他只是
個滿心傷痕,脆弱無助的少年……
「既然你現在無法回答,就慢慢考慮吧,等你想清楚了,再給我一個答案。」
她平靜地道,然後端起木盤,走出房門。
劍心怔忡了好一會兒,這才發現她的絃外之音。「等一下!這麼說,在這之
前,妳都不走了?」
話都還沒說完,房門便已關上。劍心穨然地跌坐回窗邊,腦中卻浮起她那晶
黑幽亮,無畏地直視他的眼睛。
那是雙可以看穿內心的眼睛。
也是雙可以讓人心中泛起片片波瀾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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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續)
生活,
過得簡單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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