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狂楓[11]
走在黑暗的山道上,劍心望著星枝手上的一點燈光前進。路
上,星枝一直在喊今早的傷口發痛,沒嚷得幾聲,菅野便背
起星枝走了。劍心本來沉重的心緒也讓星枝的吵嚷打散了,
雖然還是不作聲,眼神卻沒有先前的黯淡。他在旁邊看著菅
野把星枝背起來,星枝把手臂環在菅野的頸上,袖子跌下來
直褪到肩上,燈光襯得那白晢手臂的線條更柔和了,使劍心
想起那沾在她浴衣上的血星,和浴衣下露出的腳踝。他把臉
別過去,腳步也放慢了,落在菅野他們的背後。
他在後面走著,在燈籠的光圈下隱隱見到星枝那梳著桃髻的
髮型, 從中分成兩邊的髮髻,雲鬢低墮成兩個漂亮的弧形,
下面襯著鮮紅的帕子,使她雪白的後頸也染上了暈紅。劍心
隱約覺得這髮型有些眼熟。星枝的身子倚在菅野的背上,嘴
湊到菅野的耳邊,低聲地說著什麼,菅野也低聲地回答,偶
爾還夾雜著一兩聲低笑。
劍心忽然感到寂寞。
也許是周圍的黑暗,也許是多日的同伴桂小五郎已經離去,
也許奇兵隊裏從沒有跟他年齡相近的人可以說話,也許是離
開師匠太久了。他彷彿被摒棄在燈光以外,隱隱傳來的笑語
只加深他的孤獨。他不禁再次陷入沉思,回憶著剛才的戰
鬥。那生死一剎,許多在眨眼間傳不到他心裏的感覺,現在
都一一湧上來。他的手上彷彿還有剛才狠狠劃破敵人身體,
強抽出劍來的觸感;他還記得,那人的鮮血怎樣在自己的身
上、衣上、臉上慢慢冷卻,然後乾了;那人的身體怎樣……
「緋村君,你叫什麼名字?」星枝忽然回頭對劍心說,臉上
笑盈盈的。她指指菅野的後腦勺子:「這個菅野啊,連自己
未來徒弟的名字也不知道呢。」
劍心一怔,自從加入奇兵隊以來,再也沒有人以名字相稱
了,奇兵隊的領袖高杉晉作,很快便發現到劍心的才能,對
他的來歷很感興趣。他為劍心起了個姓,就叫「緋村」,因
為據劍心的記憶,他小時的村子裏,每個村民的頭髮都有點
紅,而劍心的頭髮又比常人更要紅上一些。高杉晉作帶頭喊
他作緋村,自此,無論是奇兵隊裏的各色人等,還是長州藩
的憂國志士,都這樣稱呼他了;後來跟桂小五郎一道來京,
桂先生就更像是要特意隱滿他的名字似的,鮮少向人道出劍
心的真姓名。
然而,面對星枝的笑語,他也不由得把本來繃緊的臉鬆弛
了:「是劍心…」
「如果你真的打算當個劊子手,名字還是不用的好。」他的
話突然被菅野打斷。菅野還是背對著劍心,沒有回過頭來,
可是那本來跟星枝輕談淺笑的語音,卻突然變得冰冷。
劍心正不知如何回答,星枝卻突然叫了一聲,一隻手往菅野
的背上推:「好痛!菅野,你弄痛我了!」菅野扶著星枝雙
腿的手驀然鬆了,她順勢滑下地來。
星枝一邊揉著小腿,一邊斜睨著菅野:「你不想知道劍心的
名字,就不要聽好了。這裏又沒外人,他把名字告訴我又有
什麼關係﹖除非你是信不過我,要不你教訓他幹什麼﹖你又
不是要當他的師父。」
她跑到劍心的身旁,那個燈籠還在她的手上,圍繞著她身伴
的燭光也映亮了劍心的身軀。她側側頭看看劍心,疑惑地
說:「你怎麼沒帶替換的衣服?在菅野的衣服裏,好像個小
孩子 !」她微微一笑又說:「倒是我的衣服才適合你呢。」
說著笑著,她剛才對菅野而發的一股怒氣又飛到九宵雲外去
。她看看劍心,又看看菅野,跨張地嘆了口大氣才又說:「
我們一起走,可好﹖」
* * * * * * * * * * * * * * * * * *
他們不久以後就到達黃昏時死戰的地方,憑著星枝的燈光,
找到那些已半埋在落楓裏的屍體。他們決定各自埋了自己所
殺的人。
劍心慶幸星枝帶去了燈光,使他不能看到死者的容顏。他將
不會記得這人的臉孔,正如他不知道這人的名字,這人的來
歷,他和這人必須以生死相搏的原因。只有對手的一招一
式,依舊鑿刻在自己的腦海,只有交戰的經驗,只有匕首撕
入筋骨的痛。只有這些能讓他成為劊子手的回憶。
以微弱的星光,他分辨出屍體的輪廓。他雙手捧著屍體,把
它輕輕地放進已挖好的土坑,一如把祭品獻上神壇的虔誠信
徒,一如洞房夜把新娘放在榻上的新郎。他今夜迎娶的,卻
是死亡。冰冷的軀體落在冰冷的土上。曾幾何時,他也作過
同樣的事,以染滿鮮血的手指,勉力掘開堅硬的泥土,把同
行的十數人,那些他憎惡的,那些他愛護的人,全都埋了。
那時他還小,沒有氣力把屍體背起,只有把它拉到土坑旁一
把推下,就像埋的不是人而是死物。而今,他有力氣了,埋
的依舊是屍體,死的不是自己關心的人,殺人的卻不是強
盜,而是自己!
這是他來京都的原因嗎?把全不認識的人殺死,然後把他們
埋掉。
他不由得想笑,不由得想哭。他想吐。他知道自己不應如
此,他還記得自己曾滿口答應桂先生,即使不惜雙手沾血,
也要迎來新的時代。但是,他甚至不肯定,眼前這個人的
死,是否能為長州藩如火如荼的行動帶來任何一絲好處。他
覺得滿口都是苦味,他把一把一把的沙石撒在土坑上,他要
埋掉這屍體。
「那人……你是為了救星枝而殺的,」一隻手搭在劍心的肩
頭,「你是為了我而殺的。」
那隻手把劍心扳過來,抓住他那讓沙石磨出血來的手,劍心
只茫然地搖頭。聽不進菅野的言語。「你若不殺他,星枝可
能已經死了。你若不殺他,他也始終會被我殺掉,賠掉的,
卻是你自己的性命。」
菅野的雙眼望定了劍心,「你能死掉嗎?你甘願死掉嗎?我
不需要為你回答這些問題,你那時手中的劍己經回答了。」
「我們要獲得,便總要捨棄。捨掉的是別人還是自己的生
命,並不往往就由你抉擇。」菅野的手指忽地掠過劍心腕上
的傷口。包住傷口的白布,該已被傷口染得艷紅了。菅野的
手指輕輕地徘徊在傷口的邊緣,描繪著日間匕首割入的位
置。劍心只覺得一陣毛骨聳然。「誰的手腕強,誰就能決
定。」菅野忽然用力地把手指往傷口上掐,劍心本能地要抽
手,卻讓菅野死死地握住手腕,不能動彈。
「你幹什麼!?」劍心這句才出口,菅野卻又加重了手上的
力度,把劍心的一句指責頓時變成了強忍痛苦的呻吟。黑暗
中只聽到菅野低笑,就像他被劍心的驚疑痛苦逗笑了。
忽然銀光劃破黑暗,刃在夜裏特別亮,映寒了劍,映寒了菅
野的臉。刀的尖端已沾了一點鮮血。越過了趟開的衣領,雪
白一如處子的刀鋒貼在菅野頸上,「放開我。」劍心冷冷地
道,把本已入肉的劍尖在推前一分,傷口的血,流過了鎖
骨,流竄到菅野的衣服下的身軀。「放開我。」劍心再一次
道。
菅野一笑,放開了抓住劍心手腕的手。他聳聳肩,絲毫不在
乎那架在他項上的刀。「對,就是這樣。」他用兩隻手指輕
輕推開面前的刀,「人感到痛便會反抗。在這幕末,在這京
都,要保護自己,就得殺人,更何況……」
他轉過頭去,走向遠處那一點微光:星枝的方向。晚風再次
拂起他的衣袖,劍心卻以聽到一聲比晚風還要輕的嘆息:
「你要保護的何止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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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為唱歌是一種悲涼的人於是唱歌
以為唱歌是一種解放的人於是歌唱
那末就唱吧像流水似華年一般地唱
然而一隻手伸過來, 關上了唱機
因為舞已經跳完了, 跳舞的人不唱歌
那女聲, 那男聲, 就成了永遠的絕唱
-溫瑞安 - 華年廿一首 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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