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寒梅-----(最終章)
森林之外,盡是一片無垠的白。
白的純淨,白的無瑕,白的悠遠,彷彿是上蒼想用這一片片的輕柔雪白,將
大地被人類蹂躪出的血污焦土全部掩埋覆蓋,讓這片受創已深的土地,別再烙著
連綿戰火的印記,重新還它被初造時的潔淨美好。
森林之內,卻盡是一片昏暗陰沉。
昏暗得令人沉重,陰沉得使人窒息,光明潔淨不屬於這裡,只有幽黑昏暗才
是它的最佳外衣。冷風呼號,巨林森立,在這片宛若可以吞噬一切的森林中,卻
有一抹纖細白影在此昂然佇立,她來到一座小屋前,推開那一直等待著她的門,
冷靜地面對眼前的人。
「妳終於來了。」那精壯的老人抬起頭來對她說道,那銳利的目光一如當年
他們第一次在京都見面時。
「在這之前,我有個問題。」她直視著對方,「為何把緣也牽涉進來?」
「我們並沒有去找他,而是那小子在街上到處問姐姐的消息,我們才將他帶
過來的。」
「即便如此,也不該讓緣參與此事,他只是一個孩子,根本不該接觸這樣的
事!」她雙擺緊握,想要逼問出老人的一點……一點什麼?歉疚嗎?她不知道,
她只希望能再多一點機會,即使只有萬分之一,也希望能夠改變最終的結果。
「這樣總比讓他因隨意亂闖而出事好,不是嗎?」老人語調隱含嘲弄,好像
看透了她為了拖延那最後一刻所做的無謂掙扎。「既然妳已問完了問題,現在該
輪到我了,拔刀齋的弱點是什麼?」
她頓時沉默,沒有答腔。
「怎麼,與他相處一年,難道妳要跟我們說不知道?」
一年,他們真的已經相處一年了嗎?過去的回憶一幕幕浮上她心頭。這麼多
的愛恨,這麼多的糾葛,這麼多的掙扎,強烈的情感在兩人之間洶湧衝擊,到最
後卻已迷亂地什麼也分不清,只想將對方緊緊地擁抱在懷裡,讓彼此都成為對方
的一部份,永遠不分離……
她閉了閉眼。明知道這是一種罪惡,明知這狂蕩的火燄同時燃燒著甜美與痛
苦,她還是心甘情願地投了進去,即使讓自己焚燒殆盡也在所不惜,也許,早在
初見他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決定了她的命運吧。
那注定絕望的命運……
「說啊,他的弱點倒底是什麼?」
「他的弱點是--」
她清楚地知道那會讓他們兩人一起毀滅的答案:身為殺手多餘的善良。
「他睡著的時後。」她如此道:「每個人在熟睡時防禦力都是最低的,即使
是拔刀齋也不例外。」她一邊說著,一邊卻想起當日他在夢中驚醒,一瞬間便以
劍抵在她頸邊的情形。
「是嗎?他熟睡的時後嗎?……」老人應著,眼光卻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著
她,「還有一件事,拔刀齋是否愛上了妳?」
她一怔,臉上微微紅了紅,但聲音仍是同樣鎮定,「為何如此問,這和拔刀
齋的弱點沒關係吧?」
「當然有關係,如果他愛上了妳,必定會追到這裡來,我們對這裡瞭若指掌,
如果在此開戰,我們便勝券在握了。」老人眼中出現一絲冷酷的神色,「我想他
現在應該已經接到消息,正氣得面紅耳赤吧。」
她一僵,老人的話慢慢滲入她的腦中,她突然明白了這些話所代表的意思,
一股寒意開始慢慢爬上她背脊。
「難道……難道你們要我去找出拔刀齋的弱點只是個幌子,真正的目的
是……要我成為他的弱點?」
「比起尋找未必存在的弱點,還不如由我們自己替他製造一個比較實際,我
說過,不管拔刀齋再怎麼厲害,他畢竟是個男人,而男人最的弱點,就是女人。」
老人嘴邊浮現一抹冷酷的微笑,「多虧妳,我們現在已經達到目的了。」
她一震,全身猶如墮入冰窖之中,讓她劇烈地瑟縮顫抖。天啊,她原本是想
救他的,沒想到卻成了推他入地獄的最大兇手,天啊!……
在絕望之中,她悄悄握住藏在腰中的匕首。是她的錯,是她害了劍心,即使
是一個也好,起碼她要替他減少一個敵人。她抽出匕首,朝老人直刺而去!
「碰!」一直注意著她的老人早就看出了她的意圖,在她飛撲過來的同時也
一拳擊出,將她連人帶匕首一起擊倒在地,透著寒光的匕首滾落一旁,鏘啷一聲
在這充滿凝肅的屋內,更添上讓人凍結的聲響。老人由高處看著倒地的她,以一
種不帶情緒的聲音評論道:「看樣子妳似乎對拔刀齋產生感情了,剛才說什麼熟
睡時是他的弱點大概也是假的吧,這也難怪,女人畢竟是比較容易感情用事的。」
聽到對方如此冷酷的言語,她卻昏眩地什麼也沒辦法做,掉在眼前的匕首看
起來是如此接近,但她卻清楚知道那距離其實有多麼遙遠,她突然好恨自己是個
女人,好恨自己如此地沒有用,她不但救不了劍心,卻反而害了他,為什麼?為
什麼?為什麼她總是阻止不了眼前的悲劇,為什麼她總是只能眼睜睜看著摯愛的
一切在眼前消逝,卻什麼都無能為力……
她掙扎起身,慢慢地轉過頭,面對老人居高臨下的盯視,她一字一字地咬牙
道:「你好卑鄙,你為了要達到自己的目的,卻用這樣欺騙的手法去操縱別人成
為你的玩偶!」
「我卑鄙?也許吧,只要能夠除掉這些破壞國家安定的維新叛賊,任何事情
我都會去做的。妳不也是如此嗎?」老人眼中露出嘲諷的神色,「妳不也是為了
要殺掉拔刀齋,所以才故意接近他的嗎?我們兩人做的是同樣的事啊。」
「我不……」她直覺地就想否認,可是卻在他的眼光之下畏縮,那似揚未揚
的唇角,彷彿在嘲笑著她那不敢承認事實的虛偽,逼得她無所遁形,更逼得她沒
辦法再逃避自己內心譴責的聲音。老人說的沒錯,他們兩人做的是同樣的事,她
也欺騙了劍心,當初她根本是懷著報仇的想法才來接近他的,雖然那股恨意後來
已漸漸消失,但她卻仍然繼續欺騙著他,不敢對他說出自己真正的身份,只因為
她害怕會失去那份溫暖的微笑與擁抱,所以用這欺瞞的手段,來成全她自己的自
私……
彷彿想抹去自己內心譴責聲音似的,她急急地開口:「但----但我只是沒將
事實說出來而已,並不是想傷害他呀。」
老人雙眉一挑,「妳不想傷他?巴姑娘,我沒聽錯吧,拔刀齋可是殺害妳未
婚夫的仇人啊,或者妳已經忘記清里是怎麼死的了?」
她全身一僵,跌坐在地,老人的話如一把利箭刺進她心中,震得她答不出話
來。
往事浮現在心中,她清楚地記得在那黑暗陰沉的夜裡,她看見清里全身染血
地躺在她面前,臉色灰白,了無生氣,睜大的眼睛寫著滿滿的絕望與不甘心,交
錯縱橫的血痕在他身上畫出猙獰的圖案,低垂無力的頸部捅著一道腥紅深厲的傷
口,那殘酷的刀痕不但摧毀了清里的生命,也同時摧毀了她的幸福……
而這一切,全都是那個叫緋村拔刀齋的人所造成的!
「可是……劍心並不是有意想要殺害清里的,他並非一個殘忍的殺手,只是
為了想結束這個亂世,所以才逼自己去做著違背自己本性的事……」她虛弱地開
口,那無力的語調不知是想要說服對方還是說服她自己。
「是嗎?那麼被他殺死的清里,還有其它許許多多守護著京都的同伴,就活
該要死在拔刀齋的刀下嗎?他想要結束亂世,就要用眾多無辜人們的生命做代價
嗎?」老人目光嚴厲,原本毫無變化的表情第一次顯出了激動之色,「說什麼要
拯救日本!這群人根本是在打著救國之名行著叛亂之實,他們在整個國家引起戰
爭,還號稱自己是什麼維新志士,其實他們才是真正毀滅日本的原兇!」
她看著眼前的老人,同樣激動的語調,她也曾在吉野太太身上聽到,吉野太
太也曾經同樣激動地握住她的手,發誓一定要反抗德川幕府,劍心也說他是為了
要結束動亂所以才會成為殺手,為什麼同樣懷著救世的願望,卻反而會彼此殘
殺?為什麼都說要保護這個國家,卻總是一次次讓這塊土地戰爭流血?她不明
白,她真的不明白,為什麼和平安定的生活竟要以無數人命來做代價,而她卻連
拒絕這種選擇的權力都沒有……
「清里也說要來京都消滅反叛份子,他笑著說要在那裡努力奮鬥,讓我將來
能有好日子過----」她閉了閉眼,緊緊環住自己顫抖的肩,「可是,他死了,沒
有實現他的夢想,反而死在遙遠的異鄉,我並不需要什麼好日子呀,只要能與他
一同平安渡過一輩子,我就已經感到莫大滿足,為什麼清里卻一定要堅持到京都
去,不但沒有為我帶來幸福,反而還讓我失去了幸福……」
「如果沒有一個安定的國家,妳想要的幸福也不會存在的。」老人開口,彷
彿是驚覺自己的失態,方才激動的神色很快又恢復成鎮定。遠方傳來轟隆聲響,
他向窗外看了一眼,然後又繼續道:「在亂世之中,個人的幸福就成了一種奢望,
戰火隨時會漫延到眼前,昨天還過著平靜的日子,今天也許就死在別人的刀下,
因此男人才會拿起武器,為了保護自己所愛的女人,所以也要保護自己的國家。
這,就是男人愛女人的方式。」
她僵住了。曾經,她覺得清里不了解她的心,所以才會想到京都去追求她並
不想要的榮華富貴,如今她才知道,他是為了要達成自己的願望而去的,可是她
不但無法體會這份心意,甚至連替他報仇也做不到……
她顫抖得更劇烈了。天啊!她是個什麼樣的女人啊?!天啊~~~~~~
她從沒一刻像這樣深深地恨過自己。
看著地上幾乎快濱臨崩潰的女子,老人眼中也閃過一絲難以查覺的憐憫,他
撿起地上的匕首,來到門邊,臨走前,他轉過身來對她說道:「我的部下已經犧
牲自己形成結界,讓拔刀齋身受重傷,身為首領的我唯一能回報他們的方法,就
是除掉拔刀齋的生命,如果妳還在乎清里,就在屋裡好好待著,看著我為清里還
有其它犧牲的眾多部下報仇吧。」
她沒有移動,也沒有答腔,自責和愧疚結成了一張巨大無比的網,它們鎖住
她全身,纏得她無法動彈也無力掙扎。你會恨我吧?清里,你會恨我吧?她緊緊
地閉上雙眼。身為一個男人的未婚妻,卻投向另一個男人的懷中。清里為她犧牲
了這麼多,她卻什麼也沒有為他做,說什麼要為他報仇,其實只是想要替自己沒
能阻止他來京都的愧疚找到宣洩的藉口,到最後,她不但連仇都沒報,反而還愛
上了殺他的仇人……
淚水一滴滴地滑下眼眶,滾燙的淚水滑到了胸口,將心也燒灼得發痛。為什
麼?為什麼?她只是想要擁有一份單純的幸福,希望能夠愛一個人,也希望有人
能愛她,只是一個渺小的願望,卻傷害了這麼多人,她辜負了清里,也欺騙了劍
心,害得兩人全因她而犧牲生命,只是想要一份永恆的情感,卻竟是……如此地
困難,難道……在亂世之中,想要擁有一點小小的幸福,真的只能是一種奢望嗎?
這麼悲哀的人生,活著……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她無力地倒在地上,不知道時間的流逝,也不知道周遭的變化。意識飄蕩在
無盡的黑暗中,倘若破碎的心也能跟著淚水一起流乾,是不是就可以不再感覺那
麼多的痛?好想將自己埋到一個遠遠的角落,再也不要去面對一切傷痛別離,可
是周遭的世界卻仍然不肯放過她,一陣激烈的刀聲劍響仍然固執地敲進了她渾沌
的腦中,她慢慢地睜開眼,刀劍聲……難道……是劍心來了?
她掙扎起身,來到門邊,看見劍心站在雪地上,胸口因激烈的打鬥而劇烈喘
息,疲憊的身軀顯得搖搖欲墜,傷口上的血也已在周圍染成一灘血紅,可是他仍
然緊握長劍面對著眼前的敵人,冰冷的眼神中沒有絲毫的退縮,即便敵人又在他
身上劃下了重重傷口,但劍心卻還是持劍挺立,口中只重覆著同樣的一句話:
「將巴還來!」
如此地強而有力,如此地雷霆萬鈞,所有的深情,全部濃縮成那四個字:
將巴還來!
她昏眩了,想起曾經有一個人也是同樣地滿身是血,渾身是傷,只因為要守
護她的幸福,最後卻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就在這時,另一個聲音在旁響起:
「……如果妳還在乎清里,就好好待著,看著我為清里報仇吧……」
她緊緊地抓住門框,緊得連指縫間都滲出了血絲,只要在這裡看著劍心被老
人殺死,清里的仇就可以報了,所有的自責和歉疚也可以結束,只要看著他被殺
就好了……她不斷這樣告訴自己,可是腦中卻浮起了他站在水盆邊,用力清洗自
己的雙手到近乎在自我折磨;在她悲痛逾恆的時後,緊緊地擁抱著不肯讓她走;
以及那在她耳畔許下的,既堅定又溫柔的承諾:「過去妳曾經失去的幸福,這一
次,就讓我來守護吧!……」
不!她不能讓他死!她不能,她不能!
所有紛亂的思緒全都化成同樣的聲音,在老人即將用手上的匕首對劍心砍下
致命一擊時,她的身體立刻有了自己的反應,一抹纖細白影擋入了刀光劍影之
中,她以身體成盾牌,在劍心的長劍透過她身子刺穿老人時,也擋住了老人對劍
心的攻擊,霎時間,寒光、白衣、紫幔、鮮血,交錯縱橫,迸射激發,在這片無
垠的雪地上,交織出一片詭麗奇異的圖案。
「妳……」似乎無法相信眼前的景像,老人驚愕地睜大眼,轟然倒地,臨死
前,眼中仍是充滿著不解與不甘。在飛濺的雪花當中,銀色的匕首鬆落,彷彿承
受了某種無形意志,在劍心的臉上,劃出了那命運交錯的----
十----字----傷。
時間似乎在瞬間靜止,凝結成一個永不醒來的惡夢,劍心僵立著,懷疑自己
所看到的景像,不,巴不可能會在這裡,不可能,不可能的!可是在他手中的重
量是如此真實,在他身邊繚繞的白梅香是如此清晰,如果是夢,為什麼又會真實
清晰到像利刃刺入他的心?劍心顫抖地將妻子納入懷中,忍不住痛喊出聲:
「巴!~~」
淚,早已在不知不覺中,伴著十字傷的鮮血,滴滴落下,落到了她清麗的臉
龐。
她伸出手,輕輕觸碰那傷口,殷紅的鮮血不斷滲出,將她的指尖也染成一片
血紅,在濛濛的淚霧之中,她看到了清里的身影,帶著深刻的痛楚與哀傷,幽幽
消失在無垠天際中,彷彿已拒絕再看到眼前兩人相擁的景像。
這是你的答案嗎?清里。她看著自己染血的指尖,殷紅得一如當初染遍清里
的血。這是你對於我這個背叛的未婚妻,所唯一能做的無言抗議嗎?
她緊緊地閉上眼。對不起,清里,對不起,對你的情,今生今世我已還不清,
那麼,就讓我用我的生命,來補償你吧……
「為什麼?巴,為什麼要救我?該死的是我這個雙手沾滿血腥的人呀!為什
麼要這麼傻?巴……」劍心緊緊地抱住她,餘下的話語,已在哽咽之中破碎。
「別哭……劍心,請你別哭……這樣……已經很好了……」
她捧住劍心的臉,替他拭去淚水,帶著無比的溫柔,緩緩地撫過了他的眉,
他的鼻,他的唇,想要用這僅餘的時間,將這深愛的臉龐牢牢記下,這麼完整,
這麼清晰,這一次,她終於可以阻止所愛的人在眼前消逝了……
沒有後悔,沒有遺憾。
帶著一抹淺淺微笑,悄悄地,她閉上了眼睛,在平靜的容顏之中,只有在長
長的睫毛上,隱隱閃著晶瑩的淚光。
我愛你……
那最後終究是一句來不及說出話語……
劍心呆立,隨著懷中逐漸冰冷的身軀,也顫抖得更加劇烈,過了半晌,終於
忍不住仰首喊出了一句撼天狂喊:
「巴!~~~~~~」
那是碎心裂肺的痛苦激狂,是棄絕於天地間的亙古絕望……
雪,落下了……
雪色寒梅,凋零在一片血色之中,在茫茫的天地之間,留下無盡了的嘆息……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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