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載] [BBC Sherlock] One Night Only
授權書
一、邀稿人ID:espina
二、敬邀的稿名:One Night Only
http://www.mtslash.com/viewthread.php?tid=28835
[Sherlock] 【原創】【Sherlock 2010/LS】One Night Only
(R-15,12/21全篇完)
三、敬邀稿作者:如左
四、邀稿人將張貼稿文於何處:BB-Love
五、敬邀稿作者同意與否:同意
原來這麼久沒發文了 orz
上回大家的留言俺看得好感動 QQ 這次依然請大家多多指教~~
---------------L/S,R-15,非自主性行為暗示注意,我是防爆分隔線----------------
One Night Only
當雷斯垂德探長醒來時,他的第一個感覺是:他的枕骨下必定懸吊著一個千斤頂,否則脖
子怎麼會這麼痛?
他在稀薄的昏暗裡謹慎地翻了個身,側臥著,隨即找到了問題的來源:雷斯垂德太太喜歡
扁枕頭,而他現在正睡在她的位置上。雷斯垂德抬起手,按摩肩膀兩側痠疼的肌肉,赫然
發現他身上乳酸累積過多的部位可不只有脖子而已──他的手臂、肋骨、腹肌以及他未曾
認知它們存在的部位都向他齊聲發出嚴正抗議。
身為一名盡責的蘇格蘭場警探,淤青、疼痛與腦震盪是他的好伙伴──絕對不要期待倫敦
將會歌舞昇平,昨天在酒吧裡跟抓狂的足球迷打群架今天追著搶走老太太家當的匪徒西區
馬拉松明天是同性戀遊行日乃家常便飯,因此,雷斯垂德不允許自怨自艾,他呻吟著強迫
酸痛的下半身從床上坐起來。他的大張旗鼓驚動了身旁的人,只見隔壁隆起的被窩往床沿
的方向挪了挪。
雷斯垂德搓搓浮腫的臉,鬍渣在手指長年握槍的老繭下窸窣作響,然後迷迷糊糊地看著旁
邊的人,揉揉黏呼呼的眼睛。
倘若他當下還殘存任何睡意,也在看見枕頭上的黑色捲髮的瞬間全被嚇跑了。
「王八蛋。」他敬畏的說,然後停止呼吸。
他記得蘇西絕對不是黑髮,也絕對沒有把頭髮燙成這麼沒氣質的小捲。他努力回想她是否
曾經有跟他反應過她想改變造型,但驚嚇過度的腦袋就像警察學校食堂的咖哩飯:青豆蘿
蔔洋芋羊肉全攪成稀稀糊糊的一大鍋。蘇西帶孩子們到布萊頓的外婆家享受三天的海灘與
日光浴去了,而一年五萬英鎊賣身給法律與秩序的雷斯垂德探長只能留在與瘋子為伍的地
獄。但,媽的,一夜情絕不是他重溫單身時光的方式!他早跨過七年之癢的門檻,他有妻
子,有孩子,有一個受──奉公守法的好市民──尊敬的正當職業,以及伴隨這職業而來
的神經病世界博覽會,每天累到回家看完孩子的功課、親完愛妻的臉頰後就碰一聲連同臭
襪子昏死在床上,哪來的閒工夫搞一夜情!
但他現在未著寸縷,全身酸痛,身旁塞了個新床伴,毫無疑問的處於宿醉的餘威底下──
他媽的他還能有什麼選項?
雷斯垂德提醒自己要呼吸,膽戰心驚地伸向旁邊的被窩,準備揭開末日的封印。
他的新床伴翻了個身,雷斯垂德嚇得抽回手,好像那正低沈咕噥著的被窩還會咬人,然後
,他看見夏洛克・福爾摩斯蒼白的臉孔從滑下的被單裡浮出來。
雷斯垂德瞪著這個睡得香香甜甜像個他媽的小天使的渾帳,無法定位他目前的心情到底是
處於「鬆一口氣」還是「這是他與夏洛克・福爾摩斯新的合作模式體現?」他勉強自己轉
而盯著覆在大腿上的被單,努力回想他昨天到底是幹了什麼導致現在他得跟夏洛克・福爾
摩斯睡在同一張床上。
有了夏洛克做線索,雷斯垂德立刻回憶起前兩天的關鍵字──諾伍德,燒成廢鐵一塊的福
斯Golf與副駕駛座上的焦屍,涉嫌謀殺的企業家第二代,門廊的中國瓷器上突然蹦出來的
血指紋,被罵到臭頭的現場勘查主管,以及在夏洛克加入調查後就變得非常難下筆的結案
報告。雷斯垂德苦惱地看著被單下熟睡的夏洛克,還是無法將謀殺案與當前的情況聯想在
一起。他的記憶出現了斷層,而他需要一個比他靈光的腦袋把整個荒誕的場景湊成完整的
故事。
「嘿。」他拍拍夏洛克的肩膀,輕聲喚道。約翰沒告訴他夏洛克一千零一個的缺點裡有沒
有起床氣,但屢遭流彈波及的探長覺得還是小心謹慎為妙,「夏洛克,起床。」
一個偉大腦袋的開機程序與一般人沒有什麼不同。夏洛克的眼簾翕動,深深吸氣,然後睜
開眼。偵探朦朧的灰眼睛看著雷斯垂德,不解地眨了眨。
「幹嘛?」他低吼,一個夏洛克式的「媽的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叫醒我不怕腦袋被我扯下來
?」標準示範。真是一點也不可愛,雷斯垂德心想。
「夏洛克。」這次雷斯垂德加重力道搖他的肩膀。他平常可沒這耐心,給他叫第二次就表
示要做好被抽枕頭的準備了。「快點起來,我有事要問你。」
夏洛克清醒了,雷斯垂德知道,因為當他黑白分明的雙眼瞄準探長時,後者可以聽到點二
二上膛的金屬撞擊聲。夏洛克迅速坐起身,動作不太流暢,他低頭檢查自己光裸的胸膛與
陌生的床鋪,然後起身,(雷斯垂德有幸見識到驚鴻一瞥的福爾摩斯屁股)抓住一條在床
尾的長褲。
「那是我的褲子!」雷斯垂德抗議道,他覺得隱私被侵犯了,但兩個沒穿衣服的男人在一
張床上搶一條褲子這畫面像什麼樣子!
抗議駁回,夏洛克沒理會他,逕自將口袋裡叮叮噹噹的雜物與垃圾通通掏出來,攤在大腿
上。他檢視零錢、吸管包裝紙與揉得皺巴巴的收據,一手撐在枕頭旁,一手反覆捋過凌亂
的捲髮。雷斯垂德敢拿他五成的破案率打賭,這大概是夏洛克這輩子頭一回在觀察之後得
不到合理的結論。
「解釋一下。」夏洛克選擇用一個動詞陳述他的窘境。
「我不知道。」雷斯垂德感覺一股無名火湧上來,「為什麼要我跟你解釋天殺的發生什麼
事?你才是那個世界上唯一的諮詢偵探,我給你一個擺臭架子的好機會,自己不會看嗎?
」
「我完全不記得昨天發生什麼事。」
「那就用你的觀察和推理!」
夏洛克以深思熟慮的溫柔將攤在大腿上的計程車收據撫平。
「就目前的線索來看,」他說,「我只能推斷出我們昨天在酒吧裡鬼混,你把我給灌醉了
,我們坐計程車到你家,然後你便趁我不省人事的時候睡了我。」
夏洛克匯入雷斯垂德的中央處理器的這筆資料量過於龐大,過了兩分鐘的簡單腦袋裡九彎
十八拐的大塞車,探長的下巴才倏地來了個自由落體。
「睡了你?」他抓著被子舉到胸前,瞪著夏洛克・福爾摩斯,「這是什麼狗屁倒灶的結論
?我、睡了、你?」
「顯而易見──」
「不不不不不這一點也不顯而易見,福爾摩斯先生──褲子先還我──顯而易見,我、不
可能、睡了、你。」
「試論『不可能』的理論基礎?」夏洛克平靜的提出要求,把褲子遞給他。
探長這輩子沒這麼痛恨福爾摩斯的實事求是過。他將兩腿套進褲管裡的動作遲疑了一下,
然後張著嘴,呆坐在床沿思索,赫然發現夏洛克的演繹法速成破案實在把他寵壞了──對
大英國協司法單位所背負的職責的愧疚油然而生,畢竟,這些年來在許多特別困難的案子
上,他的職責通常是「褓母」與「馴獸師」大過於「警探」,而無庸置疑的,目前這個案
子對於一個還浸泡在宿醉裡又疏於邏輯推導練習腦袋而言,或許可以歸類在「特別困難」
的檔案櫃裡。
「因為我徹頭徹尾的對你沒『性』趣,夏洛克。」探長盡所能的表達出他最深切的嗤之以
鼻,「別逼我在你和赫德森太太之間作選擇。」
而他完全沒料到夏洛克竟然會冷不防從背後抄枕頭巴他,那一下也抽得夠嗆,探長上半身
往前一顛,沒差點從床上摔下來。
「嘿!」他摀住腦袋,回頭瞪著突襲他的諮詢偵探,後者看起來怒氣沖天,舉起枕頭,活
像捍衛在他家房東太太貞潔前方的惡龍,朝意圖染指好老太太的名譽的壞蛋噴出華氏三千
六百度的岩漿球──至少擁有騎士精神但今天放它假的探長當下是這麼解讀的。「這只是
一個譬喻,年輕人,我對赫德森太太沒有特別的意思!」
「這是我聽過最惡劣的一個譬喻。」夏洛克惡聲惡氣的說,彷彿昨天在諾伍德把安德森罵
得淚眼汪汪奪門而出的不是他一樣。「非常惡劣。」
「那你想要我怎麼譬喻?」雷斯垂德惱怒的瞪著他,老虎不發威──他決定今天便是讓惡
勢力見識一下倫敦警察廳婊人藝術的大好時機,「別逼我在英倫的布蘭特・柯利根(
Brent Corrigan)與赫德森太太之間作選擇?」
夏洛克震了一下,用放大的瞳孔看著他。
「你怎麼會知道布蘭特・柯利根?」
「夏洛克,你應該要問:『布蘭特・柯利根是誰?』」探長乾巴巴的回覆道。
「這譬喻算是個誇獎嗎?」
「操你的。(Fuck you.)」
「你應該要用現在完成式。」文法老師夏洛克糾正道。
「操你自己的。(Fuck yourself.)」
然後,他們便陷入尷尬的沉默,掙扎著從意識到對方其實沒有自己所評估的那麼直的震驚
當中恢復過來。
「這實在他媽的有夠扯。」最後,什麼大風大浪沒經歷過並有選擇性重點歸納天賦的中年
警探率先恢復過來,完成將褲檔拉鍊拉上的整裝大業,「這有什麼大不了的?現在已經過
了偷看同志色情片我就必須將自己逮捕的年代。」
「你怎麼會知道布蘭特・柯利根是誰?」但夏洛克・福爾摩斯窮追猛打,「是那個正確使
用保險套的宣導短片嗎?」
「盜版色情影片查緝,可以嗎?」雷斯垂德一掌揮掉夏洛克的質詢,(從目前夏洛克的角
度看過去,探長對勞什子的宣導短片可是真的一無所知。)彎下腰,從床底扒出了他的襯
衫──在這其間他驚慌地倒抽了一口氣,因為平時他不會把襯衫脫了率性往地上扔,但用
一個老煙槍的習慣性咳嗽掩飾住,隨即將他昨晚是喝得多史無前例的茫啊的可怕念頭甩掉
,「他的片子銷路最好,盜版也最猖獗,很難不去注意到。」
「我還以為是──」
「閉嘴,我一點也不想知道。」
「會比較暢銷。」夏洛克為探長竟然斗膽打斷他對色情片行銷的高見而不悅地癟起嘴。
「先把你的衣服穿上,我們再討論。」
這個命令夏洛克無法反駁,他下半身包裹著被單,開始笨拙地在手臂所及的半徑內進行搜
索,最後在枕頭後面扯出一坨紫色的布料。夏洛克將──跟從被洗衣機攪過幾回的褲袋裡
掏出的糖果包裝紙有得拼──襯衫高高舉起。
「我想,就算觀察能力拙劣如你,也應該看得出來我需要針線盒才能把它穿出門,探長。
」他冷靜的宣布道。
探長忽略夏洛克在事實的陳述裡堂而皇之偷渡的吐嘈,一把搶過襯衫。他仔細審視那些原
應緊緊繫著扣子的線頭,眉頭深鎖,彷彿那是一件嚴重的兒童集體失蹤案件。
「你需要換個裁縫師,這扣子縫得實在──」
「大錯特錯。」夏洛克嚴肅的說,「茉莉的虎斑貓都能做得比你好。」
探長將那坨殘破的布料在手中翻來覆去,然後抬起頭,苦惱地看著夏洛克,重新將犯罪現
場的主導權雙手奉上給後者。
「你從哪裡得出「『我睡了你』的結論?」此言一出,他看見夏洛克屁股在床上挪了挪,
挺起胸膛,還煞有其事的清清喉嚨,權威得活像是法庭上即將進行開庭陳述的御用大律師
,「提出證據,並不代表我會採納。」
「首先是計程車的收據。」夏洛克的語調一如平時的疏離與冷漠,「跟你的警察同仁一樣
,你只會光顧『約克公爵』,下班時間那裡警務人員雲集,而節省又人緣極佳如你,竟然
沒辦法在喝醉後找到一位友善的同事載你回家,而選擇多花六十鎊搭計程車──」
「可能因為你酒品奇差,」雷斯垂德刻薄的說,「沒有一位警察願意多花二十分鐘接受你
的批鬥馬拉松。」
夏洛克看著他。
「我酒品很差的證據?」
雷斯垂德沒答腔。這感覺就像在證人席上慘遭被告律師反將一軍,檢察官在原告席上對你
怒目而視,而所有的陪審團都在竊笑,他心想。
「所以,這張收據有兩種可能:第一,『約克公爵』(註:The Duke of York,確實有這
家酒吧,它也正好在百老匯街的倫敦警察廳附近,但作者並不清楚它的顧客群是否真以倫
敦警察為主,只是借來用用。)並不是終點站,我們可能之後又到你的同仁不會光顧的酒
吧續攤,譬如像是『舞台』──」
「我們到『舞台』去幹啥?!」雷斯垂德發現自己驚恐到破音,「那可是家同志酒吧(註
:The Stage,真的有這家酒吧,也真的是同志酒吧,跟「約克公爵」隔著了一條街。)
!」
「看我們現在的狀況,我不覺得你帶我到同志酒吧續攤出乎意料之外──」
「是哪個王八羔子教你可以用結論來證明證據的!」
「我在宿醉,」夏洛克說,義正嚴辭,「而且你說不定給我下了藥。」
「我們可是去『約克公爵』!那裡不會有人提供強姦藥丸,只會有操他娘的維他命C!」
「但我們之後是到『舞台』──」
「你還沒有證明我們真的到了『舞台』,福爾摩斯大師!」雷斯垂德大吼,「第二種可能
,謝謝!」
「第二種可能:你不讓倫敦警察廳的同仁載你回家,因為你不想讓他們知道:你根本不打
算送我回貝格街。」
「那我打算幹什麼?」
夏洛克盯著他,那眼神活脫像準備上火刑場的聖女貞德。
「操他的。」探長翻了翻白眼。如果目前他的位置搆得著牆,他一定會把自己的腦袋在牆
上狠狠撞二十次,說不定這樣就可以從惡夢裡醒來了,「這肯定會沒完沒了,我先聽你講
完。」
「再來是你的配槍。」夏洛克繼續平板的陳述道,「配槍與槍套都穩穩當當的放在床頭櫃
上,如果你真的醉了,色慾攻心,不會這麼仔細得把它們從你身上卸下來。」
「你的意思是這是一齣計畫性的犯罪?」探長沒注意到自己好像已經排除掉他們前一晚絕
對只是蓋棉被純睡覺的選項,「而非兩相情願的酒後亂性?」
「如果是兩相情願,憑什麼你早上有完整的上衣可以穿,而我只剩下──」他控訴地舉起
七零八落的襯衫,「這個?」
「你的意思是:我在完全清醒的情況下,把你灌醉,還在酒裡加了料,然後帶你回家,脫
掉槍套,無視於你的掙扎,扯爛你的襯衫,迷姦了你?」
「啊,這不是我一開始就說了?」夏洛克一臉困惑。
「那可是一把該死的槍耶,夏洛克!就算我急著要操某人,或有個某人急著被我操,我也
會記得把槍從腰帶裡拔出來關上保險栓,免得它走火轟掉某個我還來不及操進去的屁股!
」
「你必須原諒我,親愛的探長,我從來沒有這種急著操某人的經驗。」
雷斯垂德覺得自己大概又被套出什麼不應該說的,學生時代荒謬的記憶──淡啤酒、高顴
骨女孩與她們幾乎從牛仔褲迸出來的豐滿臀部──與罪惡感──噢老天那些漲裂膀胱的淡
啤酒為什麼不連同銷毀他的性慾中樞──歡快的圍著他瑟瑟發抖的中年良知跳起了狩獵舞
;但夏洛克好像完全不在意,他始終處於那種標準的福爾摩斯式事不關己。雷斯垂德認為
,就算今天被扯爛襯衫的是他,雷斯垂德而非夏洛克・福爾摩斯,夏洛克肯定也是用同樣
的語調陳述他的推理。
「或許取得上床前先自動繳械的數據調查,對性犯罪偵察而言將會是非常大的里程碑。」
夏洛克深思的說,於是乎證明了雷斯垂德的想法。
「我不准!夏洛克,你可以設計一張不具名問卷,我發下去給蘇格蘭場的警探填寫,但你
不准為了取得這種數據而跟每一個倫敦警察廳的警探上床!聽到了沒有?」
「可是若不親自進行實驗,我無法控制每次實驗的變數!」
「我說,沒有商量餘地,不准就是不准。」
夏洛克發出著惱的低吼,但探長態度比他更強硬,於是他選擇雙手抱胸,撇過頭去擺出標
準的青少年賭氣姿態。
雷斯垂德完全無法回溯他們之間的對話是如何進展到這境界的──百分之八十可以歸咎於
宿醉,剩下的百分之二十大概是某種像九大行星一樣忠實圍繞在夏洛克・福爾摩斯身畔的
亂度瘴氣。他套上襯衫,扣上每一顆扣子時當它們都是定時炸彈的引信。
「這不可能。」最後探長打破沉默,「這絕對不可能,夏洛克。」
「什麼不可能?」從他背後傳來夏洛克悶悶的回應。他沒有注意到夏洛克沒有繼續尋找其
餘藏在房間某一角落的衣物,也沒有試圖再從他們分享一晚的床上追查出更多線索。因為
夏洛克表現得實在太──夏洛克了──冷靜、理性、邏輯、無禮、欠揍云云,因此,雷斯
垂德沒意識到他有任何的反常行為。
「你的推理結果。」雷斯垂德說,轉過身來看著夏洛克,「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或許我們真的喝了不該喝的東西,但我睡了你?這不可能,百分之兩萬的不可能。」
「但,」夏洛克看著他。雷斯垂德首次注視到他灰眸裡的迷惘,但直覺歸咎於乙醚的餘威
,「當你排除一切不可能的結論──」
「剩下來的無論多麼令人難以置信,也必然就是事實,我知道。」探長挪動位置,屈起左
腿跨上床,讓自己可以同時直視夏洛克的眼睛而不會扭到自己的脖子,「但這就是不可能
的那一個:我的婚姻生活穩定──」夏洛克悲憫的搖頭,探長趕緊在他吐出一整捲報表紙
的案例之前接下去,「我沒有理由冒險用性醜聞搞垮我目前的社經地位。」
「你需要更強而有力的論點。」
「我的秘密性幻想對象是我數百件偵緝行動的顧問,他是鑑識科學的專家,懸案的終結者
,而我竟然在他酒裡下兩顆FM2,撕爛他的襯衫,把我家搞成性侵的第一現場,還讓他在
犯罪現場醒來──別傻了!夏洛克,如果你堅持男人有兩個腦袋,光是想到事後得面對現
在這種場面,蛋蛋嚇得縮進去了,還有餘力跟上面那個腦爭奪主控權嗎?」
「別想在這種時候吹捧我!」夏洛克警告,「這樣沒──」
「更重要的是,你清楚我的為人。」探長伸出一根氣勢萬鈞的手指,「我絕對不會對你這
麼做,夏洛克,就算這世界上有屄的多細胞生物都滅絕了,也再沒有石油製造飛機杯與充
氣娃娃,我還是不會對你這麼做。」
「但證據──」夏洛克看起來在他的現場蒐證強迫症中很掙扎,雷斯垂德不能說他沒有感
到任何歉咎。
「我們在酒吧裡閒扯淡,我們都喝醉了,沒人敢載你回去,我們叫了計程車,我沒力氣把
你拖回沒電梯的貝格街,揹你回家睡了一晚,就這樣,結案!」雷斯垂德探長充分發揮街
頭恐怖攻擊臨演的果斷氣魄,「現在,別胡思亂想,閉上你的嘴,找出你的褲子,我下去
幫你做早餐,你土司要不要切邊?」
夏洛克看起來還想說些什麼,但探長危險地瞇起眼睛──那眼神可能讓夏洛克直覺反射到
烤得硬梆梆可以拿來當迴力鏢殺人的土司皮,於是他乖巧地選擇了要切邊的土司,然後彎
下腰,左手探下床側摸索著。
但當他再次起身時,他手裡拎著的並不是他的褲子。
「看來我們其中一個人一定有看過布蘭特・柯利根的宣導短片。」他說。
***
雷斯垂德與福爾摩斯互瞪著對方,而那只油膩膩濕答答的保險套就橫亙在他們長到足以讓
人類退化成藍綠藻再重新進化回來的沉默之間,然後,雷斯垂德率先發難,以餓虎撲羊之
姿猛地襲向夏洛克,當然,夏洛克也不是省油的燈,應付倫敦街頭五花八門的物理性攻擊
已經成為他的反射動作,一名爆走的中年警探基本上是小菜一碟,只消一記強勁的拳頭─
─更正,一記強勁的枕頭。
媽的這渾小子居然用枕頭巴人巴出心得來了,探長摀著依然閃爍的視野,懷疑自己的鼻梁
大概被這一枕頭甩到夏威夷去了,然後他聽見浴室門摔上的巨響,把夏洛克、探長的床單
以及非自主性行為的關鍵證物全鎖在裡頭。
「夏洛克!」探長悶聲叫道,「不要幹傻事!我們坐下來好好談,敢把它沖進馬桶裡我扒
了你的皮──夏洛克你這婊子養的我一定要扒了你的皮!」
探長不是刻意要問候福爾摩斯夫人,但既然證物已經像被重返大海的尼莫一樣歡樂地連同
數以萬計的化學與生物污染游向倫敦下水道,不開金口爆一下粗話紀念此刻似乎愧對於他
重案組探長的尊嚴。
情況已經有點失控了。他以前不是沒跟同性一起喝到掛過,但使用過的保險套從來不是隔
天早上他們需要清理的垃圾之一。
雷斯垂德從掛在床尾的西裝口袋裡摸出手機。他決定打電話給昨天在「約克公爵」且能證
明他絕對沒有迷姦夏洛克・福爾摩斯的證人。
「午安,老闆。」從一片夾雜著吼叫與電話鬧鈴的轟隆背景音樂聽來,莎莉・多諾萬已經
精神抖擻的上工了,她直接切入重點,「我跟上面報告你得了急性腸胃炎,別擔心。」
「謝謝妳,莎莉。」探長抹著臉,一股暖流湧上心頭。這才是自己人,他以前是被降了什
麼蠱,竟然傻到信任一個害他一直重新申辦警官證還對他隊上的警察進行精神去勢的邪惡
諮詢偵探?「天哪,已經中午了?你們昨天待到多晚啊?」
「送你(探長不確定她用的是單數還複數)上計程車之後我們就走了,安德森把您的車開
回總部了。」莎莉頓了頓,「怪胎應該沒惹麻煩吧?(啊,是複數。)」
「沒有。」但現在正在惹麻煩,雷斯垂德瞟了正傳出嘩啦水聲的浴室一眼,太好了,就在
警察鼻頭下一澡把所有生物證據沖得一乾二淨,「老實說,莎莉,我對昨天晚上的記憶有
點模糊,妳是否可以──」
「如果你記得清楚我還覺得奇怪咧。」莎莉說,「你怎麼會約怪胎一起喝酒,而且華生醫
生還不在旁邊作『怪胎-正常人』翻譯官,我實在想不透──不過你這陣子好像嚴重睡眠
不足。」
「啊,這就是了。」探長想起自己為諾伍德的案子爆了三天的肝,昨天是第一次闔眼,不
過一睜眼就看見夏洛克・福爾摩斯睡在隔壁。他以後一定會練習睜著眼睛睡覺,「妳知道
我跟夏洛克昨天在聊些什麼嗎?」
「這很重要嗎?」莎莉詫異的問。
「我只是很好奇自己沒睡飽會幹出什麼蠢事,或說出什麼蠢話。」夏洛克已經聲明三天沒
闔眼的惡果便是昨夜鑄下的滔天大罪,而雷斯垂德目前唯一不用擔心的是他們之間會迸出
個小貝比,但探長不滿意這個答案。
「呣。」探長可以想像他手下最可靠的警官之一用肩膀夾著手機,空出手來餵自己喝口咖
啡的模樣,「你很沮喪,因為約拿・奧德克差點就帶著用小麥克法蘭屁眼的貞操換來的大
筆保險費到賽席爾群島養老,(雷斯垂德不想糾正她的用詞,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你選
擇了一個理當會讓你更沮喪的人來安慰你。你們在吧台角落窩了很久,我不知道你們聊了
什麼。」
「我們之間有沒有什麼──不尋常的互動?」探長小心翼翼的問道。
「有唷。」
雷斯垂德登時後悔沒先準備個自動體外電擊器一旁待命再打電話給她。
「你們很和平的聊天,超不尋常的耶,你有點激動,搥桌子摜杯子什麼的,但你沒有把怪
胎的腦袋扯下來。」她雀躍的說,「嘿,你或許想知道,當我們看到你們雙雙走進酒吧時
,你會把怪胎腦袋扯下來的賠率是──」
「謝謝妳,莎莉,我一點也不想知道。」他委婉的拒絕,「後來呢?」
「然後你們加入了我們的卡拉OK比賽。」
「你們的啥?」
「卡拉OK比賽。」莎莉答得問心無愧,「『約克公爵』倫敦警察廳的最愛,你也常參加啊
。」
「夏洛克,跟警察一起唱卡拉OK?」
「沒錯。」她篤定的說,「你唱了魔音合唱團(Audioslave)的《我就是高速公路》(I
Am the Highway),讓現場氣氛嗨到最高點。你是重案組的驕傲,老闆。」
「噢。」莎莉・多諾萬不是那種會亂拍上司馬屁的類型,只是她安慰人的方式有點特別,
雷斯垂德現在總算確信自己昨天一定喝得很茫。
「看來夏洛克給你作的催眠看起來挺成功的。」莎莉的聲音充滿笑意。自從諮詢偵探在封
鎖線前方宣布安德森有在進行性功能障礙的眼動身心重建治療,探長已經有一兩年沒聽她
以「怪胎」或「渾帳」以外的字眼稱呼夏洛克了,「其實怪胎喝醉了還挺好相處,不過他
選了一首歌,氣氛不太對,最後大家也覺得玩太晚了,怕能開車的最後會剩沒幾個,收隊
走人。」
「他唱了什麼歌?」
莎莉哼出一小段旋律。
今夜星光燦爛。雷斯垂德揉搓著腮幫子上剛冒出頭的鬍渣,強烈懷疑昨天的「約克公爵」
大概是掉入某種異空間裡頭了。
「你沒事吧,長官?」
「我嗎?哦,棒呆了!」探長啞著聲音說,壓抑將臥房的這一片混亂向莎莉告解的衝動。
夏洛克把保險套餵馬桶了,因此他可能要搬台紫外線燈過來,看看床鋪是否有精斑殘留;
(上次換床單又是什麼時候?)又因他的記憶斷層依然沒有恢復,他可能要去實驗室驗血
驗尿;「約克公爵」的酒保與載他們回來的計程車司機也很可疑,需要有人去套個話──
只要探長一聲令下,他的團隊絕不會吝惜午餐與下班時間(為了正義與公理與破案進度,
探長堅持,私人業務只可用私人時間進行。)立馬為他辦妥,售後服務包括集體串供與銷
毀公器私用紀錄。如果重案組是一票黑手黨,他們對雷斯垂德效忠的程度甚至可以到一聲
不吭的把夏洛克拆成五塊灌水泥沉進泰晤士河裡,(當然,他們都不是黑手黨,要把一名
絕頂聰明的高功能反社會患者拆成五塊也沒那麼容易。)畢竟,雷斯垂德照顧他們,將他
們許多人從酒吧群架中提拔進辦公室旋轉椅上。這些年來雷斯垂德對他們唯一的背叛,是
出賣了他們的自尊,找了夏洛克・福爾摩斯擔任顧問。「如果檢察官找我,告訴他我會把
我的報告寄到他的信箱。」
「遵命,長官。」
「謝謝妳,莎莉。」
然後,他掛掉電話,決心自行承擔臥房的這一片混亂,因為他不需要他的團隊,他的團隊
是為了主持正義,而這片混亂裡並沒有犯罪,只有他媽的超級大誤會。
雷斯垂德從床上站起身。浴室裡靜悄悄的,他想到刮鬍刀跟夏洛克一起關在裡頭,一陣寒
意襲來,然後花了把勁兒說服自己:夏洛克善於開發家電與生活用品的各種功能,微波爐
與水晶體溶解實驗、勃朗寧與室內裝飾藝術──刮鬍刀用於割腕自殺?不,這太平凡了,
夏洛克才不屑降低他與刮鬍刀的層次哩。不過,在他檢起夏洛克躺在房間正中央的長褲時
,腦袋裡有一個細小的聲音說話了。
那,你沒有考慮過肥皂盒與割腕自殺嗎?
可惡。
「夏洛克!」他敲敲門,「你還好嗎?」
浴室依然一片沉寂。
「夏洛克?」他提高音量,將耳朵貼在門板上。他堅信夏洛克不會這麼傻氣,為了案情尚
未明朗──更正,根本不存在的一夜情就想不開,按照探長對夏洛克的認識,若此人要向
這智商水平毫無希望的世界道別,就算不先弄沉英倫三島,好歹也要選個風景壯闊的懸崖
或大瀑布,在他忠實助手聲嘶力竭的「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之下,與大魔頭來個史詩
等級的──來吧,吉米,讓我們怎麼開始就怎麼結束──同歸於盡。「在的話就應一聲,
否則我要把門撞開嘍。」
夏洛克沒有應聲。雷斯垂德往後跨五大步,準備助跑,但就在他奮力衝刺時,他聽見夏洛
克在門後叫道:
「門沒鎖。」
雷斯垂德煞車了,但還是在門上撞出一聲無可避免的碰。他貼在冰涼的門上半晌,先緩過
一進門直接抄刮鬍刀開鍘的衝動,然後才打開門。
幸好,浴室的現況並不是他想像中的敦克爾克大撤退,他的被單在馬桶蓋上纏成一坨,磁
磚上留下了幾個濕腳印──雷斯垂德低估了他們,光腳踩上去時沒差點滑倒,他迅速抓住
洗臉盆穩住身體,這才沒釀成一場家庭意外。
「你還好嗎?」他站在浴缸外,透過半透明的塑膠浴簾俯視夏洛克模糊的黑腦袋,後者沒
應聲,當探長將浴簾拉開時他也沒有反應,只是雙手抱住曲起的膝蓋,坐在八分滿的水裡
,黑色鬈髮濕漉漉地貼在他的腦袋上。
探長伸手探了探水溫,是冷的。他在浴缸上坐下。夏洛克的下巴抵著蒼白的膝蓋,一動也
不動,那雙跟整間浴室同色系甚至同材質的灰眸直視前方。
「你有沒有受傷?」
夏洛克搖搖頭。
「骨折、瘀血、咬痕、種草莓?這裡痛那裡痛?」
夏洛克還是搖搖頭。那敢情好,果然年輕人新陳代謝比較有效率。探長把他的一隻手從水
裡撈起來,他沒反抗,指甲溝裡很乾淨,沒有血跡或皮屑,但探長不排除他清理過指甲的
可能性。
「什麼都沒有。」夏洛克平板的說,「不用看了。」
「那你在鬧什麼彆扭?」
夏洛克沒回話,探長打量著他的面無表情。
「夏洛克?」
「不應該是這樣的。」夏洛克低聲說,他胸膛的震動激起水面的縐折,「我與我的工作結
婚了。」
探長簡直不敢相信二十一世紀文明社會還有這麼一名碩果僅存的一夫一妻制奉行者,下回
梵諦岡的封聖典禮應該不缺候選人了。
「夏洛克,」他企圖抓住夏洛克的視線,但他發現這挑戰性太高了,他現在就像與博物館
裡老虎標本的玻璃眼珠對看一樣,「什麼都沒發生。」
「我無法對證據視而不見。」夏洛克呆板的說,「一定有什麼發生了,這是唯一合理的解
釋。」
「去他的證據。」雷斯垂德咬牙,「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就算要做,也會是跟約翰,不應該是你。」
雷斯垂德剎時覺得非常受傷──這些年來我在你空虛寂寞覺得冷時幫你介紹多少案子被你
這張嘴荼毒又剝削了多少次為你罰寫多少份公文帶你去醫院打點滴替你和爆怒的房東間緩
頰給你買宵夜幫你蓋被子約翰・華生算哪根蔥啊他喝過加了阿托平(Atropine)的咖啡或
被突然從碗櫥竄出來的吸血蝙蝠咬到鼻子過嗎而你竟然連張好人卡也不發給我就用一個該
死的「不應該是你」打我槍,毫不猶豫?
他沒意識到自己正常的反應應該是目瞪口呆以及重新審視夏洛克與約翰耐人尋味的互動模
式,在當下,一句「約翰也是你工作的一部分憑什麼他可以我就不可以?」差點衝口而出
,而天降大任於斯人也的雷斯垂德探長再一次的,忍住了:這種情況下,提醒夏洛克他的
忘恩負義並不是一個好主意,只會強調自己──根本不存在──的犯罪動機。
「我不是忘恩負義。」夏洛克說,終於抬眼睛望向探長,令後者對人類這種族中,除了夏
洛克・福爾摩斯外,還有誰能把同時將殺氣騰騰與楚楚可憐同時表現在一張臉上倍感困惑
,「我只是不會以跟你上床表達我的謝意,探長。」
我他媽的都忘記這人是長了頭毛的X教授。
「性愛是一件情感的事,和我認為是最重要的冷靜思考是有矛盾的。」
「那你大可放心,我對你不是那種感覺──渴望跟你上床的感覺。」探長面色嚴峻到覺得
自己的眉毛都在抽筋,「從前不是,現在不是,喝醉後也不是。
「我不知道那只保險套是從哪兒冒出來的,但除了我上了你之外,你不能排除我可能上了
別人的可能性,或許我在酒吧遇到情投意合又願意跟我一起揹你回家的(謊話)或打給了
應召站找了不介意玩三人行的(還是謊話)──」
突然,夏洛克毫無預警的暴走。
「閉嘴!」他咆哮,兩手用力拍擊水面,水花劈哩啪啦四濺,「閉嘴別講了!為何你要堅
持降低整間浴室的智商水平!」
探長定義自己為「整裝完畢」,實在經不起一場轟轟烈烈的浴室打水仗,因此他本能地將
身體偏向一側閃躲水花──致命的一步棋,他將全身重心換至左腳,剛好踩到夏洛克留下
的滑膩腳印,猛然往前爆衝了好幾吋,而他只剩三分之一擱在浴缸上的屁股,就隨之一骨
碌地滑了下去。
當他的後腦杓狠狠地砸在浴缸邊緣時,他想到自己還沒把報告寄給檢察官,而謝天謝地,
夏洛克應該夠天才到幫他的同僚解開他個人電腦的密碼。
***
夏洛克澆了第二盆冷水在他頭上,探長挨了一記電擊似地劇烈顫抖,像條被驚醒的大型犬
般發出模糊而原始的吼叫,舉起手臂阻擋下一盆水。
「多久了?」他坐在冰涼的磁磚上,全身都在滴水,努力從隧道視野(tunnel vision)
裡恢復過來。
「兩分鐘,還不算太壞。」
「還不算太壞的迴光返照──要命!我已經醒了!」
夏洛克把第三盆水澆了下去,然後他將臉盆摔到一邊,雙手擱在浴缸上,打量著狼狽的探
長,後者悶悶不樂地抹著臉,水珠從太陽穴滑落。
「鏡子後的櫃子,最上面一格。」他說,「把保險套盒移開,打開抽風機。」
「動動你的腳趾。」夏洛克為探長點完煙後,坐回浴缸裡。探長遵照他的指示,「呣,感
覺如何?」
「還不賴。」探長諷刺地朝夏洛克的方向吐了口煙──他們兩個只要其中一個被對方惹惱
了,就會這麼向處於戒煙狀態的對方挑釁,這也是為何他們兩個從來沒有成功戒煙的原因
,「日後我將會靈敏得像髖關節退化的哈士奇。」
「你買的保險套牌子跟剛剛地上那個是一樣的。」
「因為他們的產品標語非常成功:『敬使用我們競爭者產品的男士們:父親節快樂。』」
探長緩緩瞪向他,「兩個孩子就夠充實你的人生了。」再加上我三天兩頭就要應付你這個
高功能反社會人格,他暗自補充道。
「保險套是兩個月前買的,而截至目前為止的消耗數量,卻不太像是一名聲稱擁有正常婚
姻生活的異性戀男性應該有的。」
「我是一名轄區在倫敦的警察,隸屬重案組。」探長疲倦地將短髮撥到腦後,「正常的消
耗率應該要比一般人少百分之五十。」
「真的?」夏洛克發出表示倫敦警察廳的性功能水平真是有趣極了的題目的低沈喉音。
「我可以把這個問題補充在你那張該死的上床前先繳械問卷上。」雷斯垂德暴虐地嚼著煙
屁股,「好啦,你贏了,大偵探福爾摩斯!你逮住我了!這麼多年來,你一直列居我終極
性幻想對象的探花──僅排在茱蒂・丹契與馬龍・白蘭度之後,我好不容易逮到一個機會
在你的飲料裡頭下藥,把你拖回家後,操你操到翻過去,然而我操他媽的非常後悔,因為
如此銷魂又具紀念價值的夜晚我竟然醉到連保險套拔下來後扔到哪一邊了都想不起來!我
唯一不理解的地方是為何你要把關鍵性的證據沖進馬桶裡頭銷毀!」
「因為,」夏洛克說,「這答案不能說服我。」
「那你他媽的要什麼答案?」探長絕望的叫道,「把你操到翻過來再翻過去嗎?老天,或
許我該回房間找一下還有沒有用過的保險套?」
「你已經過而立之年了,你該不會期待自己還可以──」
「住嘴。」探長指著夏洛克,「現在就給我住嘴,我的性向,我對婚姻的忠誠,我跟我最
傑出的顧問的合作關係,毀於一旦,你再打擊我的自信,我就把你按進浴缸裡操上一回,
不管那個動詞截至目前為止到底是不是過去完成式。」
平時夏洛克鐵定不會把這種等級的威脅放在眼裡,(「我們來看看究竟是誰操誰!」他說
不定會這麼頂回去。)但探長聲音的尖銳邊緣讓他無法等閒視之,他選擇將臉埋進手臂裡
頭,沉默了好一會兒。
「我把關鍵性證據銷毀,」最後,他低聲說,「因為我相信你沒做,探長。」
探長面無表情的看著夏洛克。
「全部的證據都在鼓譟著,強迫我向那唯一的解釋低頭,但我不願意這麼做:你邀請我到
酒吧,你向我吐露心事。這麼多年來,除了約翰與赫德森太太外,沒有一個人向我釋出友
誼──甚至善意,你太老實了,你不曾試圖欺騙我,我不相信你會佔我便宜。
「你早已證明了你值得我以性命相託。」夏洛克深深歎息,「若我連你也不能相信,寧可
去相信用過的保險套與稀巴爛的襯衫,那我還能相信誰?」
探長內心百感交集。他從來沒有想過夏洛克能感受到這些:夏洛克對他總是予取予求──
案件、證物、線人、武力支援以及實驗室的昂貴分析儀器,得不到就硬上,偷拐搶騙樣樣
來,但雷斯垂德無法不在阻止他掀翻整個倫敦抓出兇手之際,不去對這名情感中樞有缺陷
的天才投以無法得到回報的關心。(難道只有他覺得夏洛克非常容易激起一個人的母性嗎
?)待雷斯垂德發現自己被夏洛克吃定,大勢已去。
「更何況,我怎麼可能這麼輕易讓人放倒直接上了!」夏洛克低吼,用力搥打浴缸,「這
才是不可能的那一個!」
罪犯專家的職業聲譽,或許這才是他要把昨夜的一切毀屍滅跡的真正理由,探長想。
「無論如何,那個保險套將會完成『交換原則』(the exchange principle)的最後一片
拼圖。」夏洛克繼續說下去,「我寧可不知道最後的答案,我相信你沒有做,這就夠了。
」
「夏洛克──」
「但我不知道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我從來沒發生過這種事。」突然間,困惑與憤怒似乎
牢牢攫住了他,就連信任與理智都無法協助他擺脫糾纏。他以右手緊緊摀著雙眼,肩膀在
顫抖中緊繃,「把工作帶到床上,還有什麼比這個更糟的?把顯微鏡往地上砸嗎?或把口
水噴進RNA的樣本裡?你以後要怎麼面對我?我還能拿到案子嗎?老天,如果沒有你──
沒有你在蘇格蘭場當我的樁腳,這世界的無聊必定會把我壓榨至死──」
然後,在他下頷一記輕輕的試探性的碰觸打斷了他對未來悲慘的預言。當他因這撫摸其中
所含的溫柔而驚愕地抬起頭來時,他對上了探長恆溫華氏一百二十度的堅毅雙眼。雷斯垂
德將夏洛克的腦袋從浴缸邊上搬起來,兩隻厚實的大掌堅定地固定在偵探冰涼的兩側臉頰
。這是一個不允許對方逃過他將出口的任何一句告白,誤判他眼神流露出的任何一種情緒
的柔情反制。
「夏洛克,你現在給我聽好。」雷斯垂德說,他的聲音低沉清晰,震懾得夏洛克胸口也似
乎在隆隆作響,「當我說我對你的屁股沒興趣,或我希望你對我的屁股也沒興趣,那並不
表示:我不關心你。對我而言,你不是什麼他媽的破爛顯微鏡或摻口水的RNA樣本。我關
心你,不只是因為你是個智商爆表的小渾球,會一邊吐嘈警方一邊抓到殺人兇手,而是因
為你需要關心。
「你可以選擇任何你想要的解釋,但我的選擇只有一個:我不會在法庭上作證時突然對你
唱情歌,我不會在封鎖線外頭癡癡望著你的背影流口水,我更不會因為這莫名其妙的一晚
而不給你案子,」探長一個字一個字的說,重重的,每一個字都是一個烙在夏洛克腦海裡
的不可磨滅的記號,「我絕對不會因為今晚而讓我們之間有任何改變。
「而如果你做不到跟我一樣,我勸你最好盡快離開倫敦,而且千萬不要告訴我你的新電話
與住址,因為老天救救我,我會找到你,我不能──我的案子不能沒有你。」
探長雙臂圍起的空間雖然窄小,但似乎圈進了自他們相識以來所有的恩怨情仇,他們對視
良久,然後,一陣劇烈的顫抖刷過夏洛克全身,他的雙眼因體液豐盛的分泌而失焦,乍看
之下他似乎是要哭了,而雷斯垂德可沒有一套安撫哭泣的成年男人的SOP。
幸好,這顫抖最後以一個驚天動地的噴嚏謝幕。
「在著涼之前快起來。」探長起身,不太確定自己是否還有乾淨的襯衫可換。夏洛克看起
來一點也沒有要離開浴缸的意思,他興致盎然地伸手拿起擱在洗髮精旁的一支玩具水槍,
「夏洛克。」
「再一下就好了。」夏洛克漫不經心的應道。
「那你要負責把地板弄乾,我等會兒上來檢查。」彈道專家夏洛克・福爾摩斯精準地計算
出發射角度與高度,水柱成完美的拋物線落在探長臉上,「你皮在癢唷。」
「土司要切邊。」當探長抱著被單,在身後將門關上,他聽見夏洛克叫道。他搖搖頭,著
手拆掉被單與床罩,把夏洛克散落在地板與床板縫隙中的扣子收集起來,然後從衣櫃裡挑
了一件乾淨的襯衫,將之與夏洛克的長褲放在浴室旁的椅子上。
他在整理房間時沒有發現第二個保險套,這並沒有帶給他太大的安慰。
探長太座與小孩在他切火腿時衝進屋子裡。他忘了他們的火車抵達時間──這家裡四分之
三的人口已經習慣了身為一名警探的家屬,學會在大小事上自立自強。探長與夏洛克臨危
不亂,孩子們對他們父親口中在壁爐上與冰箱裡各擺了「一顆頭」的夏洛克叔叔敬畏三分
,而蘇西對夏洛克竟然出現在他們家,並降尊臨卑的坐在廚房流理台上引頸期盼冰箱庫存
勉強湊合成的三明治一事相當驚奇,她邀請他留下來吃晚餐。
「不,夏洛克得回去完成一份問卷設計。」穿著皇馬隊白色球衣的探長說,回頭瞥了夏洛
克一眼,「跟武器、槍套與良好的生活習慣有關──對吧,夏洛克?」
幸好夏洛克的手機此時也很配合的響了起來。
「是約翰。」趴急急跳下流理台,「他發現我在冷藏室裡的胃部樣本了,得在他把整個實
驗餵給貓前回去。」
探長跟著他走到門口,夏洛克始終凝視著他的手機,眉頭深鎖,若有所思。
「只有兩通未接來電,」他低喃,「兩通都是約翰。」
「很高興你的室友這麼關心你的安危。」
「噢,你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對吧?」夏洛克對他投以憐憫的一眼,然後跨出大門。探長
呆呆地斜倚在門旁,渾身虛脫。蘇西不動聲色地挨到他身側,她嗅聞他身上煙味的聲音驚
動了他。
「那件襯衫的領帶扣子掉了一個,我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扣子縫上去。」當他猛然回過身時
,剛好撞進她那高深莫測的微笑裡,「幸好他也沒有戴領帶的習慣,不是嗎?」
「嘎?噢。」
「我不在的這段時間你該不會都沒有洗衣服吧?」
「我想我洗了被單與床罩──」探長說,這時他聽見浴室裡傳來孩子的尖叫,尖叫的內容
大概是馬桶倒沖、噁心斃了以及把拔救命之類的玩意兒。雷斯垂德在趕往意外現場的同時
祈禱肇禍者不是那只保險套,至於夏洛克所聲稱的事情的嚴重性,老早不在他憂心的範圍
之內。
***
自從夏洛克把兩顆裝滿食物的死人胃放在約翰剛買回來的花椰菜旁邊,他們兩個之間就沒
交換過兩個以上的單字組合成的句子──無論夏洛克在電話裡頭是如何強調這兩顆胃裡的
食物腐敗結果將會在某個分屍以及食人案裡擔任何等關鍵性的角色,約翰還是在夏洛克踏
進家門前,將它們毅然扔進了垃圾桶,於是他們進入了長達五天的冷戰期。
221B柏林圍牆的拆除工作通常需要外力介入:赫德森太太適時但濃度高到讓人蛀牙的關心
(和雞婆)或麥考夫‧福爾摩斯大搖大擺的跨進門廊,對某人的波西米亞生活哲學以及某
人居然還沒去跳萊辛巴瀑布自盡的智商提出嚴苛的批判,皆可達到促使兩位室友同仇敵愾
一致向外的功效,但今天主動敲下他們之間的防禦的第一塊磚頭的,卻破天荒的是夏洛克
本人。
「約翰。」夏洛克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正在整理報稅條目的約翰,臉臭得很。「我需要你幫
我一個忙。」
「我不會幫你報稅。」約翰頭也不抬的說,「自己算,或叫你哥幫忙,他算數鐵定比你好
。」
呵,這記回馬槍夠嗆吧?但約翰沒有看到預期中的一哭二鬧三上吊,相反的,後者只是把
一份資料袋重重摔在他的筆記型電腦鍵盤上。
「幫我把這個交給雷斯垂德探長,」夏洛克冷冷的說,「他在安傑洛的店裡等你。」不等
約翰張口回絕,他立即補充,「當然,打車與你用餐的金額我會埋單。」
這傢伙,約翰穿上外套時心裡想著,老奸巨猾,鐵定已經報好了他的稅,說不定連我的部
分也一起看過了,才會知道我報完稅後會連鍋蓋都揭不起來。
車還沒停妥,約翰遠遠就瞧見雷斯垂德探長面對著繁忙的街道坐在窗口,急躁地抖著腿,
百葉窗格擋不住陽光直射他倦怠的面容。約翰的到來像是朝他即將熄滅的生命之火呵護地
吹了兩口氣,他動用所剩無幾的體力朝醫生擠出一對浮腫的魚尾紋與一個了無生氣的微笑
。雷斯垂德是約翰打從退役以來,讓他感覺最像戰友的存在。
「夏洛克說你還沒嘗過主廚新推出的西班牙海鮮燉飯。」當約翰入座時探長揮揮手,撣去
無奈與尷尬,「我已經幫你點好了。」
「謝謝。」面對渾帳室友對自己私生活與個人習慣的無孔不入,約翰回應得很僵硬。
他們沉默著對坐了一會兒。約翰狐疑地瞅著探長,因為後者正茫然地盯著桌布的紅格子,
渙散的瞳孔後方一片空白,幸好三十秒後他終於恍然大悟他們為什麼會在這裡,主動打破
僵局,否則約翰就要把杯子遞給他到廁所貢獻一泡驗驗濫用藥物反應了。
「夏洛克有沒有把資料交給你?」
約翰將漲鼓鼓的資料袋遞給探長。
「我還以為他這幾天沒有接任何案子呢。」約翰說,看著雷斯垂德以撕爛薯片袋的迫不及
待打開手中的資料,「他都宅在電腦前,五天沒挪過窩。」
「事實上,他有。」探長下意識的回答,「我們用即時通訊軟體討論,省去了挑戰我手下
警探的衝動控制能力。」
「你們從來沒有試過線上諮詢?」約翰感到非常詫異。
「網路上討論會漏掉太多細節。」探長搖搖頭,「這次是情非得已。」
「為什麼情非得已?」
侍者選擇在這時候送上他們的餐前沙拉,探長撥開文件為他們的餐點騰出空間,約翰傾身
向前,等待他的答覆。
「吃吧。」探長說,然後又埋首於報告裡。約翰嗅到一絲不對勁的味道,就像夏洛克又珍
藏了什麼半年前就該扔掉的東西在冰箱裡,雖然經過嚴密的包裹,但終有一天,約翰靈敏
的嗅覺細胞還是會在冰箱門敞開時揭露了他室友視公共衛生為無物的可怕罪行。而在雷斯
垂德身上很少會有「不對勁」的地方──畢竟好探長是倫敦額葉功能運作無礙的正常人類
的最後一道防線,於是,前駐阿富汗軍醫決定打破沙鍋問到底。
「唔,希望不是夏洛克幹了什麼缺德事。」他故作緊張兮兮的說。
「這不是他的問題,」雷斯垂德不耐煩的說,「而且我認為我們不應該繼續討論下去了,
華生醫生。」
但約翰‧華生不是容易輕易放棄的類型,他的醫護兵莫瑞曾誇獎他越戰交給他來打準沒錯
,就算要耗上半個世紀擊潰共產黨,他也不會輕易從他的戰場上撤退。約翰傾身向前,眉
宇間凝結了無比的決心。
「你們惹上麻煩了?」
「我們惹過麻煩。」話方出口,雷斯垂德的表情像是剛才把自己的舌尖給咬了下來,「這
不重要,已經是過去式了。」
「已經是過去式了。」約翰細細玩味這句話──在不瞭解他的人眼中,可能會誤認為是夏
洛克遲鈍的室友還沒反應過來,但見識過他在動態危機中無與倫比的反應速度的人都知道
,約翰已經將無數個解決辦法考量過一遍,總結出最有效率的行動綱領,並即將著手執行
。「已經是過去式了,但他卻不能到蘇格蘭場找你,你也不能到貝格街找他,像兩個頂尖
專業人士一樣,這算是哪門子的過去式?」
雷斯垂德從被他捏皺的文件以及夏洛克的筆跡上抬起絕望的深色眼睛。這是一個飽受磨難
的中年男子,約翰心想,整整一個星期以來,他肩膀上壓著良心、十誡以至於整個西乃山
的重量。
「夏洛克是我的室友,我關心他。」約翰非常有耐心的說。雖然在退役後飽受身心障礙症
的折磨,但他對自己古老的精神科實習分數很有信心,「我是個好市民,我視倫敦的治安
為己任,而且我是個醫生,我有比瑞士銀行金庫還嚴謹的保密習性。
「如果你需要找一個人談談,我相信你不會找到比一位醫生更值得託付的人選。」
雷斯垂德探長將文件放下,雙手交合放在桌上,緩緩望向百葉窗外。約翰屏氣凝神,因為
後者蓄勢待發的表情看起來比較像在等待恰當的時機掏出武器一槍把他格斃,幸好兩分鐘
後,探長轉向約翰。
「幾天前,我跟夏洛克一起過夜。」他低聲說,約翰偏過頭,困惑的眨眨眼。探長重重地
嘆息,「不是加班,是一起睡覺。」
「在辦公室打地鋪?」約翰回憶起夏洛克確實有一個晚上沒有回家──啊,他想起來了:
不偏不倚就是在他將胃給扔進廚餘桶的前一晚,夏洛克龍捲風般飆進他們的公寓,對毀掉
他寶貝實驗的約翰大吼大叫,然後約翰大吼大叫回去,最後演變成赫德森太太衝上樓來對
他們兩個大吼大叫。
「不,在我家。」
「他害你槓上了公寓管理委員會?」
「不,他沒有。」
「還是毀了暖氣、冰箱、火災警報系統、平板電視或整個房屋結構?」
「不是這樣的,他表現很好,可圈可點。」
「那是怎麼回事?」約翰無法掩飾他的困惑,他沒注意到雷斯垂德其實在極力壓抑把地球
上最後一名童子軍掐死的衝動。
「是『我跟他睡了』的那種過夜。」雷斯垂德嘆口氣。
「哈哈!」約翰爆出短促的笑聲,「那普京(Vladimir Putin)已經睡過歐巴馬了。」然
後,他看見探長痛苦地閉上眼睛,「真的唷?」
探長鉅細靡遺的描述酒吧裡瘋狂失控的一晚、他們共同的記憶黑洞以及隔天早上的一團混
亂,直等到一滴口水不體面的流到下巴上,約翰才發現在這將近二十分鐘內,他遭受驚嚇
而直直下落的嘴巴還沒合攏過。完成抗辯陳述後,雷斯垂德雙手抱胸,重重靠回椅背,眼
神透出「儘管放馬過來吧!」的冷硬殺氣,留下約翰絞盡腦汁思索合適的開場白:「呃,
恭喜你們?」(我真的這麼想死嗎?)「而他們竟然都說我和夏洛克是一對的!哈哈!」
(不,約翰,千萬別幹傻事!)「我認識一位很優秀的心理諮商師──」(諮詢如何適應
你五天前在連續性譜上跨出了時代性的一步嗎?)「你們接下來要做什麼?」(但這跟先
上車後補票的處理程序好像又不太一樣?)他掙扎了許久,最後帶著前所未有的誠摯說道
:
「我能幫上什麼忙嗎?」
探長翻白眼。
「我們沒有做!」他尖銳的嘶聲說,另外一張桌子的女人懷疑地瞥了他們一眼。面對臉上
寫滿「你少來了。」的約翰,他充滿侵略性的將椅子挪近桌子,「我們沒有做,你只要相
信這點對我就是個大忙了!聽著,這是整件事情最最最最詭異的地方,我認識夏洛克‧福
爾摩斯超過五年了,從來沒有出現跟他上床或任何與性有關的念頭──」
「而且你確定夏洛克同樣沒有?」
約翰‧神槍手‧華生這一問,換探長的下巴直直落下了。
「不,他的反應非常劇烈,他說他與工作結婚了,這是把顯微鏡往地上砸,或把口水摻進
RNA樣本裡。」他下唇顫抖,講話也結結巴巴,「我剛才不是跟你說了嗎?」
「這是一個不太新穎的手法。」約翰小心翼翼的說,擔心自己推演過了頭,「邊緣性人格
也可能使出這種招數:他的崩潰讓你產生罪惡感與責任感,為了補償他,讓你更不可能離
開他。」
雷斯垂德看起來像是被雷劈了,呆若木雞,喪失語言能力。這讓約翰對他的崩潰產生罪惡
感與責任感了。
「唔,這只是個理論。」潛意識裡對室友的不信任也把約翰自己嚇了一跳,「我只是覺得
在未經證實前,我們無法排除這個可能性,畢竟,不談邊緣性人格的可能性,夏洛克的性
傾向是打從創世以來最難解的謎題了。
「嗯,他跟他的工作結婚了沒錯,但你也算是工作的一部份吧,我猜。」
探長不打算駁斥最後一個論點,相反的,他好像得到了約翰所不瞭解的認可而保持心滿意
足的沉默。他低頭看著侍者不知何時送上來的冰涼的義大利麵,然後,抬起臉。
「夏洛克是我見過最行動派的男人。」他的語調裡有種約翰太明白了的毅然,這是當你要
強迫你的理智接受你的本能不願面對的事實時,人類心智所演化出來的鴕鳥心態,「他做
事雷厲風行,如果他想上我,他不會枯等五年後才出手,他不會這麼做的。」
「這很好。(Good for you.)」約翰羨慕雷斯垂德有如此堅定的信念,因為他有點不知
道稍晚回家時該如何面對跟他們的老相識擦槍走火的室友,「但,既然你們都相信你們之
間什麼都沒發生──」
「確實什麼都沒發生。」
「呣,既然你們之間什麼都沒發生,為什麼還要搞線上諮詢與託人傳紙條這一套?這不是
更可疑嗎?」
探長臉色煞白,約翰覺得自己這回真的踩中了地雷。
「因為有人不相信。」探長乾巴巴的說。
「我很遺憾。」這世界上還有比老友面臨婚姻危機更好表現出自己對他的生涯發展的關切
的機會嗎?約翰柔聲說,「但我相信只要一些時間證明──」
「麥考夫‧福爾摩斯不相信。」
約翰認為自己剛才聽到了歐亞板塊的某一處發出細小的劈啪聲,221B就位於其上。
「但他怎麼會知道──」問題還沒問完他就自動閉嘴,他不需要麥考夫是如何知道的,因
為麥考夫‧福爾摩斯就是知道,這已經是跟地球繞著太陽轉同等級的事實。(也跟地球繞
著太陽轉一樣,時常為小的那名福爾摩斯選擇性遺忘。)
「那件事發生後三天,他綁架我,把我蒙起眼睛帶到某個陰暗的地下室,兇巴巴的說他給
了我三天的時間處理我婚姻的後續問題。他原來不想介入他寶貝小弟的感情問題,但看到
我沒有任何動作,似乎當作根本沒這回事,他非常生氣。」
探長語調淒涼,但約翰的反應介於愕然與奪門而出在餐廳門口笑到天荒地老的程度,他所
不知道的是,麥考夫的「我不允許我的小弟弟與已婚人士胡搞瞎纏!」恐怖咆哮,帶給探
長多嚴重的創傷後壓力症候群──他現在還是不敢一個人到黑漆漆的地下停車場。
「所以,你跟夏洛克現在遵守他制訂的遊戲規則?」
探長點頭。
「我以我的婚姻和孩子們未來的就業跟他保證我與夏洛克之間沒有發生任何不得體的事情
。」他說,「麥考夫勉強同意,但要求一個月的觀察期,可想而知,我們的電話與網路都
遭到他嚴密的竊聽,這間餐廳裡大概有三分之一的人是他手下的探員。」他抑鬱地揉著滿
是鬍渣的臉頰,「老天,我真羨慕他們的行動支出。」
「所以,你認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認為這是一樁精心策劃的陰謀。」
「陰謀?」約翰沒期待過這個答案,我們在回家途中輾過一名吉普賽女巫而她在臨死前詛
咒我們有情人終成眷屬之類的在他看來還合情合理些,「目的是為了什麼?」
雷斯垂德沒有立即回答這個問題,他再次望向窗外繁忙的倫敦街道,但這次他一點也不恍
神,乍看之下他似乎無法負荷命運加諸在他肩頭的一根小指頭,實際上卻處於每分每秒的
備戰狀態。他啜了口咖啡,視線掃過他能見到的街道的每一個細節。
「目的是讓我們自相殘殺。」最後他緩緩說道,「挑撥離間,然後各個擊破。」
「誰會想要這麼做?」
「莫里亞帝。」
約翰深吸一口氣,從雷斯垂德高密度的凝視裡稍稍抽身,活動了一下長時間緊繃而痠疼不
堪的肩膀。
「莫里亞帝。」他重複這個禁忌的名字,犯罪界的拿破崙,夏洛克‧福爾摩斯的成年玩伴
,看見雷斯垂德的喉結神經質地動了一下,「你他媽──怎麼會認為是莫里亞帝策劃的陰
謀?」事實上,我連這是不是個陰謀都很懷疑,他心想,我相信吉普賽女巫。
「因為『不可能』,那個晚上發生了太多的『不可能』。」探長說,「這一晚達到了毀滅
性的戲劇效果,朝我們原本就不平靜的生活投下一枚震撼彈,它幾乎毀了我的婚姻以及夏
洛克引以為傲的理智,這世界上除了莫里亞帝之外,還有誰會如此處心積慮的要將夏洛克
置入悲慘的境地?好啦,我承認蘇格蘭場裡確實有些人有這種想法,但他們沒有唬攏過我
或夏洛克的能耐,只是做做白日夢而已。
「除了那晚出自於莫里亞帝的手筆外,沒有任何一個解釋可以說服我。」
「而你跟夏洛克提過你的懷疑了嗎?」約翰說,心裡已經在盤算哪家精神科對疲勞過度而
產生被害妄想症的執法人員有豐富的治療經驗,「吉姆‧莫里亞帝企圖掰彎倫敦司法體系
的菁英份子完成統一歐亞犯罪共榮圈大業?」
「我看得出來你並不相信我──」
「完全相反,探長,我相信你。」約翰堅定的說,「我相信這個『莫里亞帝把我跟夏洛克
塞在同一張床上讓我們互搞對方』的理論在你腦內完完全全是真實的。」
「他沒有讓我們互搞對方。」探長嘆氣,「是『莫里亞帝把我跟夏洛克塞在同一張床上讓
我們看起來好像互搞過對方』,而且,是的,你並不相信我。」
「莫里亞帝太天外飛來一筆。」約翰嚴峻得像面對診斷出癌症卻選擇進行自然療法(
Naturopathy)的病患,「你們向現實世界告別,一個晚上關起門來,隔天早上沒有驗傷
,保險套扔馬桶,床單塞洗衣機,然後回到現實世界,指責是莫里亞帝把你們一腳踢進同
性戀的兔子洞裡──無論是否真是莫里亞帝所為,你需要面對事實,找出證據,雷斯垂德
探長。」
「我已經面對了事實,華生醫生。」雷斯垂德說,「如果我選擇逃避,你今天不會在這裡
看到我。我愛我的家人,我不願意讓任何一個福爾摩斯傷害他們,我將會申請調職到普利
茅斯去,而且一輩子都不會踏進倫敦半步。但我需要和夏洛克‧福爾摩斯合作下去,這個
城市需要他,謀殺案需要他,而他需要我。
「我無法給你證據滿足你信奉的演繹法──我知道你認為這是最差勁透頂的推理小說佈局
,兇手到最後一刻才蹦出來,但無論那一晚是否真是莫里亞帝一手策劃的,這是正義要求
我付出的代價,我欣然接受。」
約翰被震懾得說不出話來,他頭一次體認到一夜情背後竟然可以有如此崇高的道德情操,
而這絕對不是反諷。
「我唯一對你的問題是,你願不願相信我?」雷斯垂德接著說道,目光灼灼,約翰覺得擺
在他們中間的咖啡大概已經沸騰了。「沒有第二句話:願意,或不願意?」
約翰沒有別的選擇,他對探長深刻的欽佩讓他別無選擇。他點點頭,雷斯垂德向他伸出一
隻手。
「不要告訴夏洛克我們進行過這樣的談話。」探長將咖啡一飲而盡,「他要思考的事已經
夠多了,噢,不過,要提醒他把襯衫還給我。」
約翰保證他會轉告夏洛克,但他將幾天前慘遭被夏洛克改裝過的烘衣機撕得稀巴爛的某件
陌生襯衫悄悄放在心裡,沒講出來。雷斯垂德站起身,大衣下擺甩了椅背一下,但他突然
想到了什麼,低頭看著約翰,一隻手放在後者的肩膀上。
「約翰,」雷斯垂德鮮少直呼他的教名,因此約翰嚇了一跳。「務必小心。」
待他離開許久,約翰喚來侍者將探長文風不動的餐點打包時,雷斯垂德彷彿朗誦某個神秘
組織開堂歃血的入會誓言的低沉嗓音依然在他腦際迴盪,令他惴惴不安,於是他決定趕緊
回貝格街完成剩下的報稅任務。
夏洛克窩在筆記型電腦前,看也不看返家的室友。當約翰為了掛外套而經過他身邊時,他
朝約翰伸出手,約翰一點也不客氣的將計程車與餐廳的收據塞進他手裡。
「雷斯垂德要他的襯衫。」他在夏洛克對面坐下來。
「我剛剛已經叫他再去買件新的了。」
「剛剛?」
「我們在線上!」夏洛克低吼,看起來像是壓抑了好一段時間,但不是針對約翰的問題。
「他才從餐廳離開,馬上就上線?」
「因為他打字太慢,我需要給他更多的時間!」夏洛克重重地敲著鍵盤,「到底什麼時候
才會出現淘汰打字龜速的天擇環境!我才不會賠你一件新襯衫,是你先扯爛我的,這叫一
報還一報!」這旁若無人的怒吼讓約翰挑起一邊眉毛,然後,夏洛克抄出手機,用同樣憤
怒的力道按了快速鍵,朝話筒厲聲咆哮,「麥考夫,告訴你國安局的小朋友不要用監控網
路打魔獸!他拖慢了我的網路速度!如果他崩了我的網路而讓兇手跑到馬達加斯加去,我
會讓他某天早上起來發現自己少了顆腎臟!」
約翰匪夷所思地看著夏洛克被電話裡的哥哥與網路上的探長雙面夾攻,忙得不亦樂乎,他
想,如果莫里亞帝妄想藉由製造天方夜譚式的感情糾紛而破壞諮詢偵探夏洛克‧福爾摩斯
與蘇格蘭場建立起的完美合作關係,小吉米肯定要大失所望,因為他忽略了無論是直是彎
,面對他們的戰場,夏洛克與雷斯垂德身上都有著置個人性生活於度外的勇氣,並決心克
服任何情感上的弱點完成他們的天賦使命。
約翰‧華生為自己活在由如此傑出的人們所保衛著的倫敦當中感到無比慶幸,而雷斯垂德
探長留給他的那句警告,他早已拋諸於九霄雲外。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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