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 [情報] 十二國記番外篇新作
丟下份內工作兩天,總算是解決了,
心情真是舒坦 XDDDD
題外話,基於職業病稍微計算一下稿費...
日文小說12本加遊戲加攻略買兩套都夠了 @_@
真的是在做功德....
(聽說低調要很低調...?)如果誰願意慰勞我的話,
希望有紅黃或紅綠的朋友寫信跟我聊聊 XDDDD
照樣從下一頁開始。歡迎大家踴躍幫忙校稿~
=============喜歡的工作就得最早做完的分隔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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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樣都得做出陶鵲,已經沒有閒工夫想其他事了。
丕緒死心地坐在桌前。羅人府的堂屋有一間丕緒專用的房間,不
甚寬廣的空間裡有兩張桌子,兩張床鋪。這是他跟祖賢一起居住的地
方,現在一張桌子和一張床鋪都拿來堆放雜物了。丕緒使用的那部份
雖然收拾過,但因太久沒來,到處積滿了塵埃。他先拂去桌上的灰塵,
不甘願地攤開紙張,舉起沾了墨的筆──然後就停止動作。丕緒什麼
點子都沒有。
想要畫出構想,腦中卻是一片空白。
丕緒常說,他的靈感已經枯竭了。但他自己很清楚,這是因為失
去了製作陶鵲的意願。想要這樣做做看,想要那樣試試看的慾望已經
消失了。但是,他真的什麼都想不出來了,再努力也徒勞無功。
可能是丟著工作太久了吧?──丕緒試著回想,自己以前是如何
汲取靈感,但是記憶都已變得模糊。
他以前經常苦思接下來要做些什麼,但是當時的他,腦中都會浮
出無數的靈感碎片。不知該從裡面選出哪一個,隨便挑選一種來做也
做不下去。但是靈感枯竭則是腦中沒有任何靈感,連一點碎片都沒有。
腦袋像棉花一樣只有一片空白,這種感覺丕緒還是第一次體會到。
他不禁愕然,接著感到莫名的焦躁。一次大射需要用到大量陶鵲,
光是為了製作出這麼多陶鵲,就得叫工手們不眠不休地工作半個月以
上。籌備出這些數量的陶鵲之前,還得經過反覆試驗,試射調整,才
算完成了陶鵲的設計。如果真的要從頭開始,就算立刻開始也很難趕
得上。如果不盡快挖出構想,就什麼都別提了。
──原來如此。丕緒心想。自己的職業生命已經結束了。
他不知道是在何時結束的。是蕭蘭消失的時候嗎?還是予王當著
他的面發表評論的時候呢?說不定在更早之前就結束了。丕緒因失去
了祖賢,開始認定鵲代表人民以來,他一直像是著了魔似地持續製作
陶鵲,但是那種熱誠或許早就不是原本「想要做些什麼」的期望了。
沒錯,丕緒在不知不覺間,已經無法再從陶鵲的製作獲得喜悅了。
──如果能做更漂亮的東西就好了。
每次聽到丕緒的指示,蕭蘭都苦笑著這麼說。而丕緒每次都一樣
會回應:看見陶鵲碎裂而高興是錯誤的。
「射落陶鵲是一件悲慘的事。」
看看現實吧,丕緒指著窗外的山谷。被高大山峰夾起的峽谷,雖
然已被茂密的梨樹遮蔽,下方還是有著被王棄之不顧的荒頹下界。
「因為無能的王施政不當,使得國家荒廢。枉顧民情翻弄朝政,令百
姓陷入飢饉窮困。憑著王的一念之差,就能免除這一切,或者是加深
窮困,甚至奪走人命。非得讓王明白這件事不可。」
蕭蘭無可奈何地嘆息。
「真的能讓王明白嗎?如果光看陶鵲就能理解,那王不用等到看見陶
鵲就已經明白這個道理了吧。」
「或許吧。」
蕭蘭說的話也有道理。但是,不這麼做的話還有什麼辦法呢?
「我們該為不值得感謝的王製作陶鵲嗎?只能取悅王和其側近之人,
這樣又有什麼意義呢?」
「可是,這就是我們的工作啊。」
蕭蘭理所當然地說著,一邊平心靜氣地持續做著精細手工。她那
愉快滿足的模樣,讓丕緒更加氣結。
「我們的確是國官,但也只是無足輕重的下級官員,無法參與國家大
事,就職責來看也不能對施政提出意見。不過,我們被國家賜予官位
仍是不可改變的事實,我們肩上都負擔著百姓的生活。至少也要藉由
自己的職位,為百姓做些事情──難道不是嗎?」
蕭蘭抬起頭來,笑著說:
「我才不是為了人民。」
「那我問妳,妳認為羅氏和羅人該是怎樣的角色?」
「什麼都不是。」
蕭蘭有些不耐地回答,然後笑著說:
「所有人都一樣,被賦予什麼工作,就得好好地做下去。所以不管刁
鑽的羅氏出了怎樣的難題,我們都很認真地做啊。」
「若是一味逃避現實,就什麼都無法改變。」
「就算想逃避還是看得見啊──王大概也是這樣吧。硬把王不想看的
東西塞過去,王也只會閉上眼睛吧。」
「──就像妳這樣用梨樹遮蔽下界逃避不看嗎?」
丕緒話中帶刺地說,蕭蘭只是聳聳肩。
「因為看著荒廢的下界也無計可施嘛。與其如此,還不如看看漂亮的
東西呢。一個勁地逼人家看討厭的事,惹人不愉快,實在太愚蠢了。」
「所以呢?妳就這樣躲在工舍裡,日復一日趴在桌上工作嗎?只有自
我封閉能讓妳感到快樂嗎?」
當然啊,蕭蘭笑著說。
「但是,不是只有這樣,而是只能這樣。工藝製作是很愉快的,不管
做得好或做不好,都很有樂趣。」
蕭蘭一邊說著,就拿起了銼刀,開始打磨銀製零件。
「可以心無旁鶩集中於工藝,比什麼都快樂……」
蕭蘭自言自語般地說完,又笑嘻嘻地說:
「說不定百姓也是這樣呢?你如此憐憫的人民或許根本不想管王怎麼
做,只會為了今天的飯菜煮得好吃、天氣晴朗能曬乾衣服之類的小事
高興地過著日子呢。」
蕭蘭說完,好像察覺到丕緒的不悅,連忙坐直身體嚴肅地說:
「是!一切謹遵羅氏吩咐,屬下樂意至極。」
丕緒認為,蕭蘭不願意面對現實,她對百姓和國家都沒有興趣。
與其關心那些慘狀,她更關心自己身邊的微小樂趣。祖賢被處刑時她
哭得聲嘶力竭,也只是因為親近的人死去了吧。丕緒對此事一直念念
不忘,相較之下,蕭蘭卻很快就恢復常態了。她還說,雖然很遺憾,
但是事情都過去了。
蕭蘭就是因為擁有這種個性,所以才能領導羅人府的所有工手。
雖然她個性消極,但只要是丕緒指示的事情她都做得很認真。丕緒得
不到任何人的理解,一個人受到孤立。接替祖賢職務的射鳥氏們,都
認為只要把事情交給丕緒就好,對丕緒做的東西一點興趣也沒有。他
們有興趣的是結果,譬如雲上的人們中意與否。而丕緒也一直能滿足
歷代射鳥氏的要求。
丕緒製作的陶鵲向來頗受好評。雖然偶爾會被批評「讓人愉快不
起來」,但多半都是被誇獎「莊嚴美麗」,不過也無法肯定那些全都
是真心話。一定有不少人懷著「羅氏中的羅氏做出來的東西,當然值
得稱讚」的想法。丕緒對此心知肚明,但是那種言不由衷的稱讚,還
不至於打擊得了丕緒。他在陶鵲中灌注了信念,卻無法傳遞出去。曾
經有一位射手──身分低微的一介兵卒──在儀禮過後拜訪丕緒,搥
胸頓足地說自己感到多麼悲傷。這件事真是太諷刺了──只有身分低
微的人能理解他的用意,上層的人卻完全接收不到。丕緒真正想要傳
達心意的地方,竟然完全傳達不出。
丕緒從此埋首於陶鵲的製作。兩位女王出現,接著又消失了。大
部分的時間都沒有王在玉座上,因此也沒機會舉行大射,然而丕緒還
是沒有放下工作──就這樣,丕緒終於等到了把心意傳達給王的日子。
那就是予王的即位禮。
這次的陶鵲擁有又長又優美的翅膀和尾巴,不像是擲鵲機所投出,
比較像是推出似的,輕巧流暢地飛舞在空中,看起來就像從高空降下
的真鳥。射手一箭射去,五色碎片隨著細微的聲響迸出,兩枚羽翼和
尾巴同時斷裂,接著陶鵲狀似痛苦地墜落。陶鵲破碎時發出的聲音,
突然轉變成哀嚎一般拖長尾音。脫落的羽翼敲擊地面,發出哀痛的澄
澈聲音碎開,同時散出一地的紅色玻璃碎片。射儀結束之後,王廷已
被晶瑩的玻璃碎片映成整片鮮紅。
上至王和高官所在的承天殿,下至整個王廷都變得鴉雀無聲。丕
緒望著這片沉重的寂靜,感覺自己的心意終於傳達出去了。射儀之後
王召喚了他,隔著御簾直接對他說話。
王一開口,說的就是「太可怕了」。
「為什麼製作這麼不祥的陶鵲?我不想看見如此悽慘的東西。」
丕緒啞然無語。就是因為悽慘才希望讓王看見。他想讓王看看失
去人民的慘狀,想要藉由射儀,讓王體認到自己的雙手握有何種權柄。
「主上受到很大的傷害。」
是的,宰輔也說話了。但是,丕緒就是希望王感到傷痛,希望這
種痛可以讓王察覺到人民的痛。傷痛越深,就越不容易忘記,他期待
的就是讓這慘狀深深刻在王的心中。
如果不肯面對慘狀,慘狀永遠不會消失,也無法對悲慘產生自覺。
全心全意地投入,想法還是無法傳達出去──丕緒已經無能為力
了,還會有其他的好方法嗎?他突然失去了製作陶鵲的意願。王即位
後的郊祀並沒有舉行大射,理由連射鳥氏也不知道,丕緒猜測,可能
是王說了不願再看吧。到了這個地步,他還是沒有停止製作陶鵲──
在當時還尚未停止。
後來,丕緒開始頻繁地走入市井。他親入民間觀察人民的生活,
有時還會去戰場或刑場。看著這些慘狀,或許能夠得到什麼靈感。他
也覺得,或許是為了讓逐漸凋零的自己重新站起,才這麼努力地找尋。
每次他帶著什麼靈感回到羅人府,蕭蘭都會苦笑著收下。沒有呈
獻對象的陶鵲──連丕緒自己也不知該做什麼好,只是毫無目標地製
作,這種情況維持了若干年。直到某一天,丕緒回到工舍,發現蕭蘭
已經不見了。
那一日的天空籠罩著厚重的雲層。下界耕種的稻穗尚未成熟,前
夜卻降了霜。丕緒一路聽著仰望天空的百姓不安的疑問,結束短暫的
旅程,從堯天回到了治朝。當時丕緒在哪裡拾得怎樣的靈感,如今他
已經想不起來了,他只記得自己確實獲得了某種靈感,興致勃勃地走
進冬官府──然後,他發覺接鄰並列的工舍靜得出奇。
簡直就像某種看不見的巨大物體,掩蓋了所有工舍一般。他心驚
膽跳地進入羅人府,就發現蕭蘭不見了。蕭蘭的堂屋跟平時一樣,桌
上堆滿雜物,工具也隨手放置,看起來彷彿只是稍微離席。但是丕緒
走進堂屋的瞬間,卻感覺到凍結一切的空洞感,明明什麼都沒缺,他
卻感覺房屋空蕩蕩的。當他疑惑地找著缺少的東西時,青江跑了進來。
「丕緒大人──我遠遠地看到您進來。」
青江的臉上血色盡失。
「蕭蘭呢?」
「師匠好像不在。從早上就沒看見她了,到處找也找不到,所以我也
很擔心。可是……」
青江明顯地顫抖著。
「不只是師匠,所有工舍都有工匠消失。而且……全都是女人。」
丕緒呆住了。
「……都是女人?」
「是的。楖人(註:木工)的師匠聽說在黎明前被士兵帶走了。將作
(註:可能是「匠作」,宮廷工匠的古名。)的女性工手也一起被抓
出去了……丕緒大人,這是怎麼回事?」
丕緒好像也感染了青江的顫抖,膝蓋抖得幾乎無法站立。
「……所以我早就叫她逃走啊!」
不知道予王是基於何種想法才發出這種命令。一直把自己關在王
宮深處的女王,大約在三個月前突然現身朝廷,下令要把王宮所有女
官趕出國外,若不遵從則處以嚴懲,雖然所有人都感覺到可怕刑罰的
氣氛,但是當時並沒有多少人當真。
那時從玉座發下的法令多半如此。雖然浩浩蕩蕩地發布消息,卻
看不出目的為何,或者是缺乏具體性。官員就算收到命令,也沒有遵
命施行的熱誠,只是聽過就算。這次的命令也一樣,把所有女官趕出
王宮、甚至驅逐出境,怎麼想都太不實際了。宮中官吏將近一半是女
性,要把這麼多女官從王宮趕出去,不知得花上多少時間,更重要的
是,這麼一來國政根本無法繼續維持。
最初大家都不當一回事,可是雲上的女官真的開始消失了。所以
有些女官只帶著隨身物品就逃出王宮,但是也有很多不打算逃走的人
就這麼消失了。
還是逃走比較好吧,丕緒這麼告訴蕭蘭。
「我本來也不太相信,不過主上這次看來是認真的了。不能再用從前
的心態去看待了。」
怎麼會呢?如常坐在桌前工作的蕭蘭笑著回答。
「這種愚蠢的命令我從來沒聽過呢。」
「但是,真的有女官消失了啊!」
丕緒說。蕭蘭歪著頭思索。
「或許王跟女官發生爭執了吧?就算如此我也不擔心,因為主上根本
就不認識我嘛,主上一定沒有想過,治朝的下級官員裡面也有女性吧。
王怎麼可能處罰不曾注意到的人呢?」
蕭蘭笑著這麼說,但是丕緒只覺得蕭蘭的想法太天真了。事實上,
蕭蘭不久之後就消失了,跟其他的女冬匠一樣,沒有人知道她們被帶
到哪去、或是被怎麼了。所有事情都是在雲上進行,雲下無人能夠說
明發生了什麼事。但是,消失的人從來沒再出現過。直到予王駕崩、
新王登基的此時,還是音訊全無。只有這件事不用查證就可確定。
──所以我才叫她別逃避現實。
丕緒一直很介意這件事。蕭蘭對所有慘狀都不願卒睹,對王的理
解太過天真,對權勢的認識也太過輕忽。難道只要撇開視線,悲慘就
不會降臨?只要這樣就能忘記祖賢無辜死去的事嗎?
他既憤怒又悲傷,從蕭蘭消失之後,他就完全不想再做陶鵲了。
丕緒感到自己十分無力。他失去了祖賢和蕭蘭,但他卻不知道原
因為何,也不知道該責備誰。他只知這兩人沒有任何罪過,然而身居
王宮──在王腳邊的他無法保護他們,也無力防止這種事情發生。
這樣是錯的!快停止啊!丕緒想要大叫,卻苦無方法讓聲音傳達
到王的耳朵。不僅如此,就連王身邊的宰輔和高官們都無法傳達。無
論他對著雲上怎麼叫喊,也傳達不了任何意見。對天上的人來說,丕
緒就像從來不曾存在一般,沒有任何人會聽他說話,也不覺得有此必
要。如果要說丕緒有什麼向王傳達意見的方法,那就只有射儀。因此
他灌注全力試圖傳達某些想法,卻依然傳不出去──不,還要更糟,
根本是傳達到了也不會被接受。
如果予王可以藉著她口中「太可怕了」的射儀,理解權力的悲慘
就好了。
但予王卻拒絕理解。因為不願正視慘狀,所以連自己的慘狀都沒
發覺。
──這個國家已經不行了。
丕緒已經懶得再發表意見,也懶得尋找該傳達的事物了,反正王
的眼中根本看不見他。他為了謀生才成為羅氏,但如今已不想再做陶
鵲,也不願再想陶鵲的事了。他不想再看國家或官員,反正就算有想
法也無法傳達,要傳達的對象也不想聽。
他感到一切都是毫無意義,不管做什麼都是白費心機,因此開始
把自己關閉在官邸中。他什麼都不做,什麼都不想,只是窮極無聊地
數著日子,長期地空虛度日也讓丕緒的內心變得空洞了。
自己已經什麼都不剩了──丕緒這麼想著,灰心地擱筆。
既然沒有任何構想,也只能使用過去的東西了。還得跟青江商量
看看,要做哪一種才趕得上。
他滿腹憂愁走出堂屋。宣告秋天來臨的寂寥晚風,吹進圍繞院子
的走廊。
如果是獻給予王的那種陶鵲就沒問題了,製作者是蕭蘭,實際指
揮工手作業的則是青江,所以青江一定記得很清楚。但是,如果再次
製作那種東西,或許又會遭到拒絕。就算不會被拒絕,丕緒自己也不
想再做了。會被批評為「太可怕了」的陶鵲,他實在不願再做。這麼
看來,還是製作獻給利王的那種陶鵲比較適合。但是他對此同樣興趣
缺缺。
他不想讓陶鵲碎裂得那麼華美。他對陶鵲雖然已無任何寄託,但
是一想到要做那種碎裂得像花一樣華麗、讓看見的人歡呼喝采的陶鵲,
他就毫無幹勁。然而,像予王的陶鵲碎得那麼悽慘也讓他感到難過。
雖然不射碎就沒意義了,但他還是希望能夠不破壞陶鵲。
「……這種事情怎麼可能嘛。」
丕緒自言自語著,笑了起來。就因為是陶鵲,如果不射落就毫無
意義。不得不破壞,但是聽見破裂的聲音又讓人傷感。無論莊嚴的雅
樂或單薄的俗曲都不對,他根本就不希望碎裂的聲音奏成樂曲。應該
要用更沉靜、更單調的聲音。雖然沉靜,卻會讓人停止拍手喝采而仔
細傾聽的聲音。他想要製作清澈而能靜靜滲入耳中的聲音。
丕緒一邊想著,一邊走進鄰近堂屋。他把這個想法,告訴了對著
微弱燈火工作的青江,青江回過頭來疑惑地說:
「譬如說──雪聲嗎?」
丕緒坐在青江身邊的箱子上,苦笑地說:
「雪應該沒有聲音吧?」
的確沒有,青江紅著臉說。
「那麼,水聲如何呢?或是風聲之類的?」
水聲不行──丕緒心想。滴答落下、淙淙流動、轟轟沖激、潑嗤
飛濺的水聲都不符合他的想法,所有的風聲也都不行。水聲和風聲都
太過喧嘩了。
「要更安靜的……沒錯──你說的對,或許真的該用雪聲。」
好像輕輕呢喃著什麼、讓人不得不豎耳傾聽──
「雪雖然沒有聲音,但是卻能讓人感覺到。你說得太好了。」
丕緒這麼一說,青江就迷惘地微笑。
「大人說的話跟師匠很像呢……師匠好像也說過類似的話。」
丕緒驚訝地反問:
「你是說蕭蘭嗎?」
「是的。師匠說像雪那樣的聲音很好,如果是她就會這麼做。」
丕緒呆住了。
──仔細想想,他從來沒有讓蕭蘭做過她想做的東西。
何只如此,他根本就沒問過蕭蘭想做怎樣的東西,而蕭蘭也不曾
表達自己的想法。在丕緒頑固地製作悲慘的陶鵲期間,蕭蘭曾經說過
「如果能做更漂亮的東西就好了」,但是也沒表達過具體的構想,因
此丕緒也無從窺知她的想法。
原來是這樣啊?丕緒心想。原來蕭蘭是這麼期望的。
「……還有呢?」
「還有什麼?」
「蕭蘭還說過什麼嗎?像是如何碎裂之類的。」
青江聽了丕緒的問題,開始低頭沉思。
「師匠說予王那種陶鵲太悲慘了,讓人看得心痛。也說碎裂方式華麗
的陶鵲太刻意了,反而顯得無趣。」
青江說到這裡,彷彿想起了什麼似的,猛然抬頭。
「對了,我記得師匠說過,把陶鵲射落讓人覺得悲傷,如果破裂的陶
鵲中又能變出新的鳥就好了。」
「新的鳥……」
青江懷念地點頭說:
「師匠常常這麼說,因為是鳥,當然想要飛翔。但是不射下來就不是
射儀了,既然射下陶鵲,至少希望讓人感到遺憾。當大家都為陶鵲被
射落而惋惜時,其中又會生出新的鳥。」
「會有新的鳥飛起來……?」
丕緒無意識地喃喃自語,青江卻得意地笑著回答:
「沒錯,師匠就是這麼說的──真希望陶鵲破裂之後,會跑出真正的
鵲飛走。」
「這樣也不錯。」
陶鵲被拋上半空,被箭射破之後飛出真正的鵲,在觀禮人們的面
前展翅高飛。丟下王、玉座的威儀、百官的權威,毫無顧忌地飛走──。
「師匠說,不想讓好不容易才誕生的鳥落在王廷,也不想讓牠被射碎,
比起這樣,還不如看牠飛走比較暢快。」
「比較暢快嗎……」
丕緒點點頭。蕭蘭雖然什麼都沒說,卻有著跟他相同的想法。不,
丕緒從來沒有問過蕭蘭的想法,他只是頑固地追求自己的期望,在失
去希望的現在,才體會到跟蕭蘭同樣的心情。
丕緒轉頭望向西邊的窗口。此時只見一片漆黑,不過等到白天就
能看見山谷的風景了。岩上繚繞著稀薄的雲朵,梨樹遮蔽了原本應該
看得見的下方街道。
「蕭蘭經常看著這片景色啊。」
青江順著丕緒的視線看過去,有點訝異地回答:
「……山谷嗎?嗯,是的。」
「她到底在看些什麼呢?」
丕緒現在才覺得奇怪──蕭蘭是懷著什麼想法眺望山谷呢?
「蕭蘭總是說不想看見下界,既然她這樣說,我也就這麼相信了。但
是仔細想想,如果不想看到下界,只要別看山谷就好了。她經常坐在
院子旁的石頭上,眺望著山谷,那裡應該只能看見下界吧?」
青江也很意外地歪頭思考。
「聽大人這麼一說……的確如此呢。」
丕緒又想起以前看過的那隻鳥。他一直覺得那隻鳥在凝視著荒廢
的下界,同樣地,蕭蘭雖然說著「不想看」,但她不也是一直看著那
片荒蕪嗎?
「有可能嗎……」
丕緒苦笑著說。青江問道:
「大人在說什麼呢?」
「沒什麼……我只是在想,那裡只看得到下界,但蕭蘭一邊說著不想
看,一邊又不斷丟下梨核。說不定只是我想太多,不過這樣真的能夠
遮蓋下界的悲慘嗎?」
「那是為了遮蓋下界嗎?」
「不是嗎?」
該怎麼說呢,青江歪頭說著。
「師匠的確常說不想看見下界,其實她根本一直看著下界──沒錯,
我想師匠真的一直在看,她的視線總是望著堯天的方向。」
「正確說來,應該是在看梨樹吧。尤其是開花的時候,她會看得更出
神。」
「但是,師匠在隆冬裡也一直看著同樣的地方啊。到了冬天梨樹的葉
子都掉光了,那裡只能看見下界吧。」
「的確是這樣……」
青江走向窗邊。帶著寂寥味道的秋風吹送進來。
「師匠會說不想看見下界,或許只是因為她很明白下界有多麼悽慘吧。
其實師匠也說過,不想聽見悲慘的消息,就算不聽她也很清楚了。」
「蕭蘭這麼說過?」
「是的。不想聽到的聲音,還是會自動鑽進耳中,我想師匠大概是這
個意思吧。同樣地,因為很清楚所以不想看,但是又忍不住去看。在
山谷種植梨樹也是,應該不是為了遮蓋下界……」
青江彷彿搜尋著適當的話語,專注地看著黑暗中的下界。
「師匠看到梨樹開花,都會很高興地說,真是令人心曠神怡的美景啊。
我認為,那並不是因為花海遮蓋了悲慘的下界,而是想要用花點綴下
界吧。師匠看到花的時候,或許是期待著總有一天可以看到豐饒美麗
的堯天吧。」
說不定真是如此,丕緒這樣想著。
「我一直以為蕭蘭只會逃避現實……」
青江笑著轉過頭來。
「我覺得這種看法也沒錯。師匠不是會正面向現實挑戰的人,而是背
對現實,靠著自己的雙手默默努力。但是,我覺得不該因此就說師匠
拒絕接受現實吧。」
丕緒點點頭。……他毫無來由地感到認同。像丕緒這種自我封閉,
躲在官邸無所事事地度日才叫做逃避現實。像他這樣背對世界,只會
封閉自己的做法,跟蕭蘭是一樣的,但是蕭蘭卻不曾停止製作陶鵲,
也不曾斷絕從工藝製作獲得的喜悅。現在看來,或許蕭蘭那樣才是真
的在跟世界對峙吧。
她一直看著下界。一邊說著不想看見荒廢,一邊等待下界開滿花
朵的那一天──。
「來做蕭蘭想要的陶鵲吧。」
丕緒說著,青江就悲切──但是也很開心地點點頭。
「盡量回想起來吧。回想起蕭蘭期望做出怎樣的陶鵲。」
(第三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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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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